少年迈尔斯的海(二十四)
少年迈尔斯的海(二十四)
安琪转过身去喝东西,让我们所有人盯着她的背后看,洋装上细密的条纹像是有生命会自己动一样。有个家伙高声大喊“安琪,我爱你”,许多人大笑起来,发出像牛仔一样的咿呀怪叫。我暗自希望,在有人注意到我们或再有人向安琪表白之前,音乐能赶快开始。我四处看看有没有虚伪法兰基的踪影,但没办法辨认任何一张脸。在没有音乐声的状况下,每一秒都像是我和费普斯的最后一秒。要发现两个十三岁的小鬼需要多少时间?不过好险,至少灯光还是暗的。突然,一股臭味冒了出来,我屏住呼吸,不过强烈的恶心感还是迟迟不散。这是我所闻过的臭屁中最臭的,却躲都躲不掉。腐烂的海狮闻起来都比这好一点,连泥沼地低潮时最糟糕的臭味,和这比起来都还算清新宜人。但没人咒骂、抱怨、尖叫,甚至连捂鼻子的人都没有,仿佛浸在这样的大屁缸里只不过是摇滚仪式的一部分。
前面的女孩浑身啤酒味的男友归队了,舞台也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就在这时,我听见背后有个家伙在问是谁把“他妈的小弟也带来了”。其中有人拍拍我的肩膀,但我假装没注意。然后我又听到有人窃窃私语说,我大概是个“小矮子”或“侏儒”,接着便是一阵窃笑声。
还算幸运,就在我们快被发现的关键时刻,音乐又响起了。短短几秒的间隔就像一个月一样漫长。但问题又来了,此时我却被跟前这个穿着牛仔装、宽肩膀的讨厌男生挡住了,根本看不到安琪。但我听得出来,这次开口唱歌的是那个鼓手。他和安琪轮流奏出节拍,然后他大概每十秒就会说一次“昏倒”。没有其他歌词,就只有“昏倒”两个字。观众高声号叫,看来这首歌是他们期待很久的。我们前面的几对情侣蹲了下去,舞台又一次突然清晰地呈现在我们眼前。我看到安琪努力想睁开眼睛,而她摆动的样子似乎太夸张了。昏倒。费普斯和蹲在他右边的一个女人说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等我回头时前面的情侣又站了起来,闻起来有一股大麻的味道,一片混乱中我又看不到安琪了。我听到费普斯向那个蹲着的女人要她抽过的烟,舞台上的歌继续一阵阵鼓动着。
昏倒。我搞不清楚这歌唱到哪里了,也不知道会唱到什么地方才结束,我尝试各种角度,但只能看到安琪一闪而过的影子。我集中精神听她砰砰的贝司声,希望能从中听出她正在做什么,但同时的噪声实在太多了。我看见费普斯身边那个女人站起身来,抓住他的下巴,好像在人工呼吸一样,将他的嘴唇压在她的上面。就这样持续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在烟从费普斯的嘴边溢出,让他开始狂咳之前,我脑袋里大概转过十七种念头,从害怕到嫉妒,什么想法都有。我不确定他算是被攻击或是自愿的,但当微笑浮现在他嘴角的一刹那,我就只剩下羡慕而已了。他伸出手来要和我击掌,我狠狠地回了他一掌,然后找到一个适合的角度,重新集中精神看着舞台上那个属于我的女孩。我告诉自己,就算她不会给我一个烟雾缭绕的吻,还是比费普斯的那个马子聪明、可爱而且酷十倍。
安琪专心地看着她的贝司弦,左手在长长的脖子上游移抚摸着。昏倒。灯光下的她看起来好像全身浸湿一样,仿佛一只从海湾中游来的音乐美人鱼。我前面的男人又站起身来,在看不见安琪的情况下,音乐听起来更响了,因为我四周只剩下嘈杂的噪声、汗味,外加又一个可以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臭屁。费普斯向我竖了竖拇指,因为他,没错,因为他够高,所以还可以轻松地看到安琪。他一边瞄着那个喂他烟的女人,一边模仿安琪的姿势给我看。我看见那个女人抱着另外一个家伙,将烟吹进他嘴里,接着又抱住另一个女人也开始接吻时,我再也无法忍耐,赶紧将头转开。前面那群人又蹲下去抽烟了,但我并不喜欢我眼前的景象。安琪正摇摆着,但完全没有跟上节拍。那鼓手吼道:“昏倒倒倒。”然后放慢速度又说了一次。歌曲结束时,安琪整个人摇摇欲坠,鼓手站起来伸出手迎向她。掌声越来越大,我跨过前面那几个穿牛仔服的笨蛋爬向安琪,没说半句借过,就这样踏在人的四肢、臭气和烟雾中往前挪动。然后我听到群众的笑声,又看见安琪嘴角露出的微笑。没多久所有人开始欢呼,我听见安琪说着“谢谢……”,鼓手也坐回原位,露出得意扬扬的笑容。
当我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时,发现几个家伙正在骂费普斯,而且招手叫我过去。那个壮硕的保镖怒气冲冲地朝我们走来,人群自动呈扇形散开,仿佛他身上着了火一样。乐队又重新开始演奏,安琪的低音贝司震得我骨头发麻,而她的歌声在一片混乱中再次升起。“生命有时感觉有太多的忧愁”,保镖用他戴满戒指的肥手架着我们往外拖时,她高声唱着。慌乱中,下一句歌词的上半句我没听到,只听到她在唱:“所以急什么呢?”在我们被赶出后门的同时,我听见她低低地哼着:“只要给我二十个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叫什么名字?”保镖问。
“西摩尔·巴兹。”费普斯说,保镖开始记下西摩尔时,他忍不住咯咯傻笑。保镖要我们最好在他叫警察前,他妈的乖乖滚蛋。
我们大摇大摆地骑在议会路中间,感觉就像电影《虎豹小霸王》中那两个抢匪搭档,在小小挑战过公权之后掩不住的得意。费普斯笑个不停,说他接吻的同时还享受到大麻的飘飘欲仙,不过后来他承认,大麻烟吸起来什么感觉都没有,而且他当时被那女人吓到了所以没敢吻回去。
“那是什么感觉?”我不情愿地问。
“你知道刚开罐的第一口百事可乐在嘴巴里咝咝作响的感觉吗?”
“嗯。”
“就有点像那样。”
对他的说法我很怀疑,但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她把烟喂到我嘴里时,我还感觉她的胸部在我身上擦了一下……”他又说,“才怪。”
“你又知道了?”
“故事已经够精彩了,不需要再夸张啦。”
“是吗?”
“是啊。”
“她绝对是喜欢上我了。”他说着用手拨了下头发,每当他认真想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出现这个动作。
我没告诉他,我看见那女人还喂烟给很多人。我开始吹嘘,安琪在我们被踢出来时唱的那首歌,是我帮她一起作的。出乎我意料,费普斯竟然说他很为我开心。
“也许你和我可以组一个乐队,我来当万人迷的吉他手,你来负责写歌词。不过,有关藤壶和海星的歌,想听的人可能不多。”
“昨天晚上我看了一本书,”我说,“书名叫《谭崔:知觉的爱之艺术》。”
费普斯想了想说:“是讲什么的?”
“基本上是在讲性,但是也谈到一些关于阴、阳、女神能量和轮穴的东西。”
“说慢一点,”他说:“你从哪弄到这本书的?”
“从一位女性年长朋友那里借来的。”
费普斯大笑说:“‘嘿,老奶奶,你这本性爱手册可以借我吗?’书有几页?”
“一百二十九页。很奇怪哦,他们把G点叫做‘神圣点’。”
“好像和宗教有点关系?”
“所有东西他们会取一个疯狂诡异的名字。”
“譬如说?”
“他们管男生那活儿叫‘光之杖’。”
他嘴里爆出一串脏话:“狗屁,我看是你乱编的吧。那女生的他们又叫什么?”
“‘珍宝之路’。”我说,“或者叫‘金色门户’”
费普斯吼道:“亲爱的女士,我可以用我的光之杖照亮你的金色门户吗?”
“书里面还有各种秘诀,”我说,“譬如说,你在****时眼睛应该要保持一直睁开。”
“这不是要看你****的对象而定吗?”
“两个人还要同时呼吸。”
“拜托!”
“我干吗乱编啊?”
“还有呢?”
“他们说,男性若要达到更高的灵性,最好的方法便是长时间的禁欲。”
“所以,你一定已经是他妈的圣人了。”费普斯吼道。
“对啊,”我赞同地说,“我们都是。”
骑车回家的路途漫长遥远,我们不停重复讨论着偷溜进场、喂烟之吻、安琪的歌、西摩尔·巴兹的笑话,还有光之杖与金色门户,一遍又一遍,同样的话题不断精练,不断重新体验。两个人一路上就这样,比得到任何夸赞都来得乐不可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