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第六节
中秋节之后不久,方悦来取房租。那天我妻子去了木樨园小商品批发市场。我留方悦吃饭,她说忙着,不吃饭。
“抽你支烟吧。”
我狐疑地看着她,“你啥时候学会抽烟了?”
她笑了笑,“无聊,抽着玩呗。”
我按着打火机,给她点上。
她深吸一口,然后慢慢吐出烟雾。
“我问作家个问题。”
我笑了,“什么作家不作家的,你说。”
她看着我,“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好色?”
坦率地说,平时我和方悦说话是比较注意分寸的,只有我妻子不在场的情况下才偶尔开个玩笑。记得有一回说起我们头次见面时的情景,方悦说当时她恨不得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我说,“那可惨啦。”她看着我,“为什么呀?”我说,“那天我连裤头都没穿……”方悦听了咯咯直笑,“什么人这是!”
现在,我没想到方悦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可是个拷问灵魂的问题。而方悦的神态分明是认真的,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这就让我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躲开方悦的眼睛,笑着说,“这事让我咋说呢……”
“直说。”
我沉吟了一下,嘿嘿儿地乐了。
至此才意识到,有时候直言不讳还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方悦放下目光,泄气般地一笑,没再追问。
时间很快到了年底。我给方悦打电话,让她来取房租。她回答说忙,“过段时间再说吧,我都不急你急啥?”以往方悦说完这话的时候,肯定会托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但这次没有,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跟妻子说,“方悦好像有什么事。”
我妻子不以为然,她说,“整天像装在蜜罐子里似的,她有啥事?”
半个月之后,方悦来到了我们餐馆。一见面,我和妻子都禁不住大吃一惊。过去的方悦总是那么整齐、干净、光彩照人,而眼前的方悦却憔悴得像个女巫。
我妻子问她咋这么瘦,是不是生病了?
方悦说,“没有呀,怎么了?我这不挺好吗?”
我妻子说,“……这么长时间没过来,你忙啥呢?”
方悦说,“忙着离婚呗。”
一句话,让我和妻子全都怔住了。
按说,在当时,这样的话题已经很平常了。如果说谁谁离了婚,无异于听说谁谁丢了辆自行车一样,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了。相反,倒是那些没离婚的人,往往成了人们打趣的对象,“还咬着牙坚持呐?差不多就行啦,离吧!”
但方悦的话我还是不信。在我眼里,她和张弈胜的感情非常好,每次来我们餐馆都是挽着胳膊来,挽着胳膊走。即使张弈胜没边没沿儿地吹牛皮,方悦都是用很温柔的表情瞧着他;而张弈胜对方悦也是彬彬有礼,有一回还亲自挟起一块小炒牛蛙送进方悦的嘴里……这样的夫妻怎么能说离就离了呢?
我妻子盯着方悦,“你别瞎说了。”
方悦点上一支烟,吸着,“真的,前几天办的手续,利索了。”方悦的声音平静、倦怠,近乎于冷漠。
我妻子问她怎么回事。
方悦吸了一口烟,又把烟灰往烟缸里弹了弹,说,“小三儿插足。”
我妻子说,“是吗?那女的是干啥的?”
方悦说,“你们见过,就是上次在别墅唱英文歌儿的那个。”
我的记忆里立刻浮现出一个漂亮的女孩。高鼻梁,大眼睛,上身穿一件白色宽松T恤衫,下身一条深蓝色牛仔裤绷在腿上,优雅、笔直。吃饭时她就坐在张弈胜旁边,不说话,一双大眼睛看来看去,闪烁出一种浪漫主义的幻想……记得那天她唱的英语歌就是方悦在车上播放的《昨日重现》,嗓音浑厚,好听,特别是那句“沙啦啦……”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方悦告诉我们,她就是那次在别墅看出“事儿”来的。在酒桌上,她就发现两个人的眼神都不对劲儿,后来我朗诵“但愿人长久”的时候,别人都鼓掌,只有张弈胜坐在那里,光喊“好”,不鼓掌。她侧眼往桌下一看,才发现他一只手在抚摸那个女孩的大腿……当时她假装没看见。但这事她可记下了。回家后,她像平时一样,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只在心里观察张弈胜的一举一动。有段时间,她发现张弈胜回家后无精打采,两眼无神,但衬衣却一天一换,她觉得他肯定有事儿。果然,在后来三个多月的时间里,她就亲自抓住过他们两次!
“头一次,我说我带团去韩国,其实我哪儿也没去。第二天晚上我是十点钟回的家,嘿,两个人已经睡上了。说起来像做梦一样,但事情确实发生了。当时我没有大喊大叫,没像电视剧里似的去揪打那个女孩……我蒙了。就那么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他们把衣服穿好。然后我只说了一句话,问他,是让我走还是让那个女孩走?结果当然是那个女孩滚蛋了。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有话要跟她说,我说‘你丫给我站住!’那女孩吓了一哆嗦,但挺听话,她回过来看着我,脸都白了。我告诉她,‘如果你再让我在这个屋子里见到你,我就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消失!’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我他妈挺傻的,这不等于告诉人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吗?
“其实没过去。女孩走后,我开始‘作’他,摔手表,砸茶几,电视机也被我踢了一脚,没踢坏,那玩意儿还真他妈结实。张弈胜吓坏了,他抱住我,不让我动,一个劲儿地说他错了,给我下跪,妈都叫了,哭得还真像个孩子……他一直给我解释,他不可能跟那个女孩有什么结果,就是玩玩。其实他甭解释我也知道,一个外地的丫头片子,工作都是临时的,他不可能娶她。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作’他,饭也不做,两个多月一次都没让他碰我。”
方悦又摸起一支烟,点上。
“两个多月之后我们才和好。感觉比原来还好。去年年底,他说要去河北出个短差,两天就回来。我说你去吧。第二天,我在单位老是心神不定,脑子里突然一闪,他是不是在骗我呀?哎,我跟你们说,我的第六感觉特准!当时我想都没想,开上单位的车就奔着别墅去了。说实话,第一次抓他们,我是特别想成功。这次在路上我却突然害怕了,如果这次我再成功,就等于我彻底失败了。
“到了别墅,我连车都没下,就坐在车里,看着通向别墅的竹林小道,我拿不定主意过去还是不过去……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咔咔咔,紧接着两个人就挎着胳膊出来了。他们同时也发现了我。我啥也没说,开车就走。
“我到家的时候,他已经坐在沙发上等我了。这一次,他不但没跟我道歉,没有一个像样的解释,反而问我为啥要跟踪他。我们吵了起来。他嚷得比我还凶,说‘这都什么年代了,我不就是玩玩吗,而且还是免费的,怎么啦?’我说,‘得!我不管你免费不免费,你不说就是玩玩吗?我还想玩呢!咱们自个儿玩自个儿的,你说怎么着吧?’你们猜,他是怎么说的?他想都没想地说,‘那肯定不行!’我说,‘那好,咱他妈谁也甭废话了,离!’”
我插话说,“这说明他对你是有感情的。”
方悦把烟头戳进烟灰缸里,慢慢捻灭。
她说,“也许吧,男人可以爱着一个人而去和别人睡觉,但女人不行。当她想用同样的方式去报复对方的时候,她的爱情就已经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