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作者:荆永鸣 字数:4936 阅读:8 更新时间:2016/07/02

第七节

离婚后,方悦开始拼命工作。用她自己的话说,这么多年,她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没理想,甚至没有幻想,只把张弈胜当成她的全部生活,当成她的整个世界。工作上马马虎虎,无论是同事还是邻居,甚至连个知心的朋友都没有。离婚后,她只好用工作的方式擦亮心情,为自己疗伤。她开始带团出国,经常在东南亚一带转来转去,少则一周,多则十几天。

  夏天,她去新马泰之前到我们餐馆来过一次。看上去,她显得比原来还整齐,漂亮,皮肤黑了点,精神不错。那次她取走了我们两个月的房租,给我留下了一把她家的钥匙,她说她养了两盆花,麻烦我隔几天去替她浇一次水。能为方悦做点什么,让我感到高兴。我只是告诉她,必须把家里钱和存折藏起来。方悦咯咯直笑,她嗔怪地说,“什么人这是!”

  方悦还是住在安定门外的那套房子里。据方悦说,那原本是张弈胜婚前买的房子,但郊外那座别墅却属于他们婚后的共同财产。离婚时,当她提出要这座房子的时候,张弈胜因为心虚理亏,便像补偿自己过失似的,表示无论方悦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会无条件地接受。

  第一次给方悦浇花,是我和妻子一块儿去的。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一切都像原来那么柔软、高贵。只是床头上方的结婚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安格尔的那幅著名的油画《泉》。我静静地望着那幅画,不知道方悦想以此寓意什么。

  我妻子小心翼翼地把客厅和卧室看了一遍,并为此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惆怅,她感慨地说,“有房子的没家,有家的没房子……这个世界到哪儿说理去啊。”

  方悦养的是两盆兰花,不知什么品种,一黄一紫,都开得好看。后来她告诉我,那叫“胡姬花”,是从新加坡带回的。我想,难怪她如此精心。

  后来,我又去给方悦浇过几次花,记不清了。她每次从国外回来,我都会向她交一次钥匙,而她却总是说,“过几天还得走,就放你那儿吧。”

  我说,“你什么时候走再给我。”

  她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呀?这事儿我就赖上你啦,怎么着吧!”

  我不可能怎么着。恰恰相反,能把一个女人家的钥匙挂在自己的腰带上——无论从哪个角度说,这种感觉都挺好的。

  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方悦是我们在北京最信赖我们的房东,也是我们最好的房东。遗憾的是,好景不长。那年秋天,情况发生了变化。像上次一样,我们所住的那条胡同也要拆迁了。而且说拆就拆,一时间闹得整条胡同鸡飞狗跳。作为一户临时的房客,我们不得不去寻找新的住处。只是想到我们和房主的关系处得不错,离开那间房子的时候,我和妻子都多少有一点留恋和伤感。

  终止了房东与房客的关系之后,我们和方悦的交往差不多持续了一年。这期间,她偶尔会到我的餐馆吃一次小炒牛蛙;在她带团出国的时候,我还像原来一样,去给她的两盆胡姬花浇一次水。

  有天傍晚,方悦打来电话,想请我和妻子吃饭。

  其实,这之前她已经请过我们两次了。一次是她家附近新开张了一家餐馆,她说有几道菜做得非常棒,让我们去品尝品尝,借鉴一下。还有一次是她亲自做了几个菜,让我们去祝福她38岁生日。这一次则她“特想找人喝点酒”,又不愿意动弹,便邀请我们到她家附近的餐馆去换换口味儿。

  我知道,方悦是个喜欢热闹的人,离异后一直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她请我们吃饭,无非是想请我们去说说话,聊聊天。不巧的是,我妻子两天前回了老家,我便实话实说,告诉方悦以后再说吧。

  方悦却非常执拗,她说,“什么叫以后再说呀,有一个算一个,你自己过来还怕我吃了你?”

  我答应了她。我想,如果我坚持不去,一来让方悦失望,二来也有点不识抬举了。与此同时,和一位漂亮的女人单独对饮,可能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在地坛西门的一家餐馆里,我和方悦面对面地坐下。熟悉的场面,不一样的感觉。我说过,我对方悦的印象绝对不坏。柔和的灯光下,她显得比平时还漂亮,看着她认认真真点菜的样子,一时间,眼前的一切恍若梦境,让人立刻泛起一种缱绻的心绪和一种类似于怀旧般的温馨。我暗暗调整情绪,努力寻找平时和方悦吃饭时的状态。

  我平静地看着她,问她为什么今天“特想喝点酒”。

  方悦迟疑了一下,“说出来你肯定会笑。”

  我说,“说说看。”

  她说,“今天是我捉奸一周年的日子……”

  我的确想笑,但我没笑。我不知道方悦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个日子记得这么清楚。后来,我曾特意“百度”过“捉奸”这两个字,网上是这么说的:

  捉奸基本上算是一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它等于是主动把对方造成的伤害和侮辱最大程度地固定在自己的脸面和心灵上,也等于是把自己和配偶的尊严同时折杀殆尽,并把彼此推到了无可挽回的绝境上。

  对于这件事,我不知道方悦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她对自己的行为是不是产生过后悔。我单是知道,离婚后方悦一直不忌讳关于前夫的话题。有一次,说到张弈胜如何干净,又如何会做菜的时候,她的眼睛还能发亮。事后我和妻子推断,两个人复婚的可能性非常大。为此,我妻子还劝过方悦,“事儿都过去了,抻上一段时间,让他知道知道锅是铁打的,就行了,该复婚就复婚吧。”对此,方悦的态度似乎不是很积极,她笑了笑,含糊其辞地说,“听天由命吧。”

  我们沉默了半天。然后,我问她和张弈胜还有没有联系。

  方悦摇头,“他结婚之后就没联系了。”

  我诧异地说,“他结婚啦?”

  方悦用一只手指拨弄着桌上的打火机,平静地说,“有几个月了。”

  “是和那个外地女孩吗?”

  “不是。北京的,也是个20几岁的女孩。我真是纳闷了,现在的女孩咋这么犯贱……”

  “我还以为你们能复婚呢,”我不无遗憾地说。“既然这样,那你……也该早作打算才是。”

  “这不是早打算就能解决了的事儿。”方悦说。这时候,我意外地发现方悦的眼窝湿了。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无奈地一笑,“人这玩意儿真是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附和着说,“是啊,高级动物嘛。”

  “你还记得我哥吧?”

  “你说方大哥呀?我当然记得。”

  方悦说,“知道吗?当我知道他找了个傍家儿的时候,我只担心他把自己的身体作坏了,别的,我还真没有多想。比方说,如果因为这事儿我嫂子和他纠缠起来,我肯定会替我哥说话,去开导我嫂子。可是,事情突然落到我自己头上的时候,我咋就接受不了呢?”

  我想了想说,“人都是这样。”

  方悦依然困惑着表情,“说实话,张弈胜对我一直不错,平时我要什么他给什么,即使我要个星星,他也会有办法不让我失望。我就是不明白,他这么宠着我,为啥还会去跟别的女孩睡觉。”

  我记得好像是哪个作家说过,性是一种充满了无理性的东西。我想了想说,“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为了寻找刺激,有时候还是一种凑巧而来的机会吧。”

  “和爱情没有关系?”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

  “比如。”

  “比如……说得具体点吧,张弈胜和那个女孩他们不是没结婚吗?”

  方悦说,“他可是想结,是人家那个女孩不干!”

  我沉吟着说,“这样啊……在小说里,一般都是城里的男人玩够了乡下的女孩,然后再把她们甩掉。”

  她看着我,“生活比你们作家编的故事更复杂吧?”

  我说,“那肯定是。”

  她突然想起似的,“哎,对了,你可别把我的事儿写到小说里去啊……”

  我笑着说,“不会的,至少现在我还没想过。”

  “算了,写就写吧,我都这样了还怕啥呀?我啥都不怕了!来,喝酒!”

  那天我们喝的是方悦带的一瓶洋酒,什么酒我忘了,只记得是一种大肚子酒瓶,700毫升。方悦在我们的杯子里分别加了冰块,入口的感觉有点苦。

  我们边喝边聊。说新加坡的夜间野生动物园,说日本的人体盛宴,说美国大片,说伊朗的《小鞋子》。有一阵,不知怎么的,我们的话题又回到了原点,竟讨论了半天世界上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其实这是一个既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也只有那些纯情的少女和在婚姻上失败的女人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吧。这一次我倒是来了直言不讳,反正不涉及自己的灵魂,瞎说呗。所谓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十有八九的人,肯定都会说有,泛泛而谈,还可以古今中外,旁征博引。但在我看来,那毕竟都是别人的事——用别人的事例来说明有没有真正的爱情,就像讨论这个世界有没有鬼一样,与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说到底,爱情不过是一种完全自我的感觉而已。记得当时我是这么说的:“你认为有,那肯定是有;你认为没有,即使真有,对你又有什么用?”

  方悦眯着眼睛,出神地想了一会儿我的话,然后,她隔着桌子把胳膊伸过来,神经质似的和我握了握手,半天才松开。

  我们又继续喝酒。

  开始,我感觉那瓶洋酒没什么劲儿,当我们把那瓶酒差不多要喝完的时候,才觉得这酒后劲挺大,有点上头。看方悦的眼神儿发飘,有些神思恍惚(以前我从没见她喝到这样),我建议不要再喝了。方悦不肯,非要把瓶里的酒喝完。结果我们又喝了一小杯,她便捂着嘴,摇摇晃晃地去了洗手间。我赶紧跟过去,却无奈被一个“女”字的标志挡在了门外。我爱莫能助地站在那里,听见她在里边不停地呕起来,好像吐得搜肠刮肚……我暗想,吐吧,再吐一次,吐出来就好了。

  可是没好。回到座位上,方悦用双手撑着额头,长时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我问她能不能走。她话都软了,“哥啊,不行,我头晕,你先走吧,我得呆一会儿……”

  我能先走吗?又坐了一会儿,我问她怎么样,要不要我送她回家。她摇了摇头,说着“不好意思”,却软绵无力地站起来,同时把一只手递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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