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第九节
此后我就再没见过方悦。北京很大,主要是各自都活得很忙。应该说,在每个人的交际圈子里,一年、两年不见面、不通话的朋友多的是,很正常。更主要的是,那天喝酒的事儿我一直记着,我担心见了面,被方悦直接捅出来,或者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让我妻子知道我曾单独把方悦送回过她的家里,事情就复杂了。因此,有好几次我妻子念叨起方悦的时候,我都没怎么打拢。
大约几个月之后,我妻子突然告诉我说,她梦见方悦到我们餐馆来了,刚一坐下,便要了一份小炒牛蛙……我妻子用一种非常怀旧的口气说,“你打个电话问问,她现在怎么不来了?是不是咱们哪地方做得不对,她生气啦?”
没想到,一打电话才知道,方悦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全都停机。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时候,我妻子想起了方悦的哥哥,她说,“你给方长贵打电话,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我一连打了几个电话,终于找到了方长贵。还是那种喉咙很粗的京腔京韵,他说,“怎么啦,您说。”
一问,才知道方悦结婚了,而且已经移居日本。
“怎么着,您找她什么事儿?”
我说,“没事儿,很长时间没联系了,问问。”
放下电话,我在想,人们无论是在生活里忙忙碌碌,还是在大地上行色匆匆,其实都是在不断地寻找归宿。当乡下人不断地涌入城市的时候,许多城里人已经开始把国外当作他们生活的大舞台了。
方悦杳然一去,再无消息。
时间大约过了一年,就在我差不多已经把她忘了的时候,方悦却突然在日本给我打来了电话。
当时我非常惊讶。
方悦也是。
她说,“嘿,大作家,你真的不换号码呀?”
记得我跟方悦说过“一生两不换”,其中之一,就是我的手机号码。当我把这句话重复给她的时候,电话里传来一种久违的、银铃似的笑声,她说,“什么人这是。”
她收住笑声,告诉我说她在一家中文书店里买了我一本小说,现在就拿在她手上,她说,“真棒!哎,你知道吗?我特激动!”
我说,“写得不好。”
对方“嘁”了一声,说,“别谦虚了,不好能出书吗?还卖到了日本!”
像很久没有联系的朋友一样,我们聊了半天家常。方悦告诉我,她的老公是华裔日本人,也是二婚。他们同在一个旅行社做事儿。他老公带团,她不带,她做的是文案。老公出国后,她一个人在家没事儿就乱看书,还老是想写点东西,又怕自己不是那块料,愣是不敢写。
“哎,我问你,你们作家是不是对人和人的一些事儿特有感觉呀?”
我想了想说,“是啊,你说得特别对!”
“真的啊!”方悦的声音亮丽起来,“我跟你说,在国内的时候,我对什么都稀里糊涂;到了日本,我怎么对啥都特有感觉呢?最奇怪的是,有时候呆着呆着就想哭,那叫一个脆弱!”
当时我对方悦的话还不是很理解。这几年,沾了“作家”这一身份的光,我曾先后去过几个国家,通过和当地一些华人的接触与交流,才知道他们许多人想重新回到国内生活,却由于各种原因不能如愿。有一次去土耳其(那是个美丽的国家,那里有蓝色清真寺,有蓝色的地中海和爱琴海,有蓝色的瓷砖拼成的古老建筑),在美丽的伊斯坦布尔,我们遇上过一位北京姑娘——准确地说,她已经不是姑娘了——两年前,她与一个在北京语言大学留学的土耳其小伙子一见钟情,不顾家人反对,毅然与小伙子结婚并加入了土耳其国籍。仅仅过了一年,由于文化上的差异,互不适应,只好离婚。她本想回国,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便留在那里给国内的一家公司代理销售中国大理石。那天晚上,在伊斯坦布尔的一家酒吧里,她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唱的那首忧伤的歌曲,感人至深,至今我还能记得住几句歌词:
还贪恋着你的风情
诱惑着你的神秘
埋葬我的爱情
忧郁蓝色的土耳其
紧跟随着我的稚气
逃避着我的宿命
徘徊在
你的淡淡哀愁灰色眼眸里
……
我不知道方悦在日本的生活究竟怎样。她只是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天天写日记。我在想,一个对生活没有感觉的人,肯定不会天天写日记的吧。
那次,方悦还要去了我的电子信箱,她说她不会把她的日记发给我看,那都是流水账和个人隐私。如果能写出点别的什么,她会发给我,让我指导指导。
但三年过去了,我没收到方悦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