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变历史呼应大屁股人祸

作者:曾哲 字数:4240 阅读:54 更新时间:2016/07/02

善变历史呼应大屁股人祸

老叔在索九别家,住到两个月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这天,索九别要到喀什办事。临走前,索九别把万塔格叫来,让大哥陪老叔几天。

  老叔高兴。高兴的老叔有些激动。激动的老叔,什么也不干了,站在毡房门口,向草原深处瞭望。

  万塔格骑着白马,出现在云河岸边时,模样跟部落草原上传说的相差无几。太阳刚刚落山,红彤彤的慕士塔格雪峰,给他衬托了一个壮观的背景。唯让老叔感到诧异的是,万塔格和索九别净白的五官,居然长得很相像,除了衣着,甚至看不出他俩十几岁的年龄差距。这让老叔几次,差一点儿把万塔格当成了索九别。

  以前,部落世世代代的挖墓人,不管是世袭还是半路出家,一年到头蓄着毛发留着寸长的脏指甲,蓬头垢面,眼神丢失,目中无人,破衣烂衫,昼伏夜出。俗称:土地鬼。妇女吓唬哭闹的小孩常说,再哭,就让土地鬼来哄你啦。衣着整洁的万塔格,白天黑夜地干活,结束了部落这一历史。从这个意义上看,历史极其脆弱也极其善变。

  微风习习的傍晚,云河哗哗地流水。索九别在毡房门外的草地上,铺了一块饭单子。摆上馕、茶、肉、酥油,三个人盘腿而坐。但索九别什么也没说,吃了两口就走了。

  老叔看着索九别在马上的影子消失在云河下游,静下心,装着一肚子的问题,挑选着琢磨着首先提哪个。可他还没张嘴,万塔格喝掉一碗奶茶,牵着马去了河上游。剩下老叔一个人,丢了胃口。

  老叔收拾了收拾,回到毡房,躺在地毯上点着香烟。以为万塔格一会儿就回来,再跟他聊。等着等着,老叔却睡着了,一觉睡到天大亮。

  老叔掀开门帘要出去时,正好万塔格进来,两人差点儿撞个满怀。万塔格说了一句:“放牛。”就反身出了门。

  今天放的牦牛,得有五百来头,是部落中十几户自愿结合凑在一起的,其中就有白云家的。索九别告诉过老叔,白云家的牦牛最容易辨别,都是白色的。

  两人并肩骑在马上,老叔感觉到自己的黄马相形见绌。老叔问:“你的马和我的马,不是一个品种吧!”

  万塔格好像笑了一下,无话。

  老叔问:“你的是什么马?”

  等了一阵没回答,老叔就又问了一遍。

  “西极汗血!”

  老叔觉得万塔格有意回避。西极,指的是帕米尔高原,但汗血马从未听说有白色的,简直是胡诌,可话没出口。话没出口,可是老叔尴尬得没再找到话题。这万塔格,交流竟然如此困难。

  牦牛群被赶进卡拉其格山谷,这里的牧草长势良好,今年还是头一次上牲畜。山谷草场间有一条跨步宽的小河,水量丰富流速快,最后也得汇入云河。按理,老叔和万塔格应该拉开距离驱赶牛群,可老叔为了寻找机会说话,一直跟着万塔格。要是索九别,早跟老叔嚷嚷了:“快去那边轰牛去,跟着我干吗!”万塔格却无所谓,根本不理会老叔。看到有撒欢儿想脱开群体往山坡上跑的公牦牛,不管多远,万塔格掏出石头打过去,牦牛就老老实实跑回到队伍里。有他的这一手,牛群比往常温驯多了,一头挨一头,纪律严明呼啦啦进入峡谷草地。往常放牧,索九别的石头打得也很准,牛群却没这么听话过,得骑马四处去撵,累人。

  当整个牦牛群体全部进入峡谷的时候,万塔格在头顶抽响了马鞭,啪——,像出膛的子弹。清脆声中,所有的牦牛一同翘起了尾巴。老叔的面前,一大片屁股。太好玩了。老叔兴奋,喊叫音变态,喉咙口好似插了簧片,唢呐黑管一般。万塔格看了老叔一眼,紧接着又是一个脆鞭,牛群再一次高扬起尾巴,还甩起两个后蹄儿。三鞭之后,牛群才舒缓地四散,低头开始吃草。

  老叔问:“它们翘尾巴是什么意思?”

  “呼应!”

  “呼应什么?”

  “人。”

  “牛和人呼应什么?”

  万塔格没再答话,催马到了一个山冈上。

  老叔用脚蹬子,连连磕碰马肚,紧跟。

  老叔知道怎么对付万塔格了。他执拗地拨转马头,顶住万塔格拎鞭子的右手,高分贝继续发问:“牛和人呼应什么?”咬着牙心想,我就不信你不理睬我。

  万塔格好像还是那种微笑,看着牛群:“问它们,在这里休息吃草,可以吗?”

  老叔高兴了,赶忙接过话:“它们举着尾巴撅着屁股告诉你,可以。”

  “是!”万塔格的面孔一成不变。

  又无话了。

  老叔反省,是不是自己不会交谈?不会交谈的老叔,跟自己赌气,不再问了。爱咋,咋的。

  高原的牧场大多在山谷间,四面雪山,中间一条清澈的河流,河流两侧绿草茵茵。黄毛旱獭子被万塔格的灰毛狗追逐,追逐久了,灰毛狗的屁股后边跟随着一堆旱獭子。狗儿急停四腿,旱獭群把它撵翻,然后一哄而散。狗儿几个筋斗爬起来,想了想,无心恋战。索性张开四肢,仰面躺倒,在太阳底下晒蛋。

  老叔乐了。

  牧归,牛群也不用赶。万塔格三鞭子,和牲口商量完,牦牛们乖乖地走出峡谷。

  老叔一下子爽了,憋屈,全无。感同身受,放牦牛,是一件很轻松很好玩的事情。人和牦牛的关系,竟然可以如此协调。

  老叔是个野心家,见到万塔格实现了目的,又开始为下一个目标努力。甭管是放牧还是休息,老叔寻找各种机会,央求万塔格,再挖墓时把他带上。万塔格起先一愣,然后微微摇头,连话都不说。软硬兼施,也不行。

  老叔的兴趣好像从万塔格身上,一下转到了墓穴,或者说他想了解了解万塔格是如何挖墓穴的。挖墓穴,太令人遐想了。但这个话题,简直一点儿不能触及,触及即沉默。

  自从老叔说出这个请求,万塔格不仅更加少言寡语,好像还开始刻意闪躲回避他。放牧归来,连毡房都不进,骑马赶紧走掉。

  毡房冷清,没人管的老叔,还得自己找来干牛粪,生火煮茶。煮茶简单,砖茶泡的水,开锅兑上奶,再开一开就可以喝了。一张馕饼抹半碗酥油,吃饭很省事儿。但剩下的时间,让老叔寂寞难耐。可索九别临走嘱咐过,晚上不要出门,碰上狼麻烦。

  第二天老叔还没起床,万塔格就来了,但他不言不语端坐马上。牦牛群在毡房外叫唤连连,催促得老叔都没顾上洗漱,揣上一张馕,抱起鞍子跑出去牵马。

  老叔和万塔格无话可说,日子重复。重复的日子令老叔焦躁,但万塔格还是一副老样子。对付这种人,老叔,没招儿。

  好在索九别在第四天的下午,回来了。放牧而归,万塔格像躲瘟疫,看见毡房外索九别的马,把牛群赶进围栏就走。

  索九别跑出来:“大哥,我刚刚杀了羊,吃完再走,还有事跟你说。”

  万塔格似乎什么也没听见,马鞭在空中一挥,马蹄奔进草原。

  索九别看老叔闷闷不乐地问:“和大哥处得不好?”

  “四天五句话,没见过这么不好相处的人。”

  “人见到,目的实现,你还想干吗?”

  “想跟他一道去挖墓。”

  “怎么想的你?神经中枢分权子了!”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算啦,我们的大麻烦来了。唉——”索九别,叹了一口气。看来他下山一趟,带回了坏消息。

  “好好别着急,我的事儿就算啦,你的事儿说来听听。”看着索九别,团皱成疙瘩的眉头,老叔一时放下自己的不快活。

  “西山里发现金矿了。”

  “好事啊!”

  “好个屁。”索九别说话的语气像换了一个人。

  “怎么?”

  “包工头顺着河岸要修路,草场毁了不说,我们都得搬家。他娘的。”

  “搬哪儿去?”

  “我家一顶毡房随便搬哪儿都行,可白云家的石屋怎么搬?”

  “不搬!凭什么他挖金子,我们倒霉。”

  “不搬也行,得交改道费,一户10万。混账王八蛋。”索九别,情绪激愤。

  “大白天抢劫啊,咱们牧民谁家拿得起这么多钱?”

  “是啊!要不然怎么说是大麻烦啊!”

  老叔感到自己挺无聊的,什么忙也帮不上,还给人家添乱。心情不好,食欲不振,馕饼一角,茶半碗,羊肉没碰,就不吃了。

  索九别又告诉老叔一个重要的信息:“修路的包工头是白云爸爸以前修路队的副队长,就是那个想把白云留在县城,跟他一起做生意的家伙。名字叫郑景,60来岁的人了,一点也不正经。白云妈妈去世时他来过,忙前忙后做了许多事。他是别有用心想娶白云,过后又上来咱们草原几次求婚,都被白云爸爸拒绝。听说,至今他还是单身。”

  “唉——”索九别再出了一口长气,“人,真难说。白白落下高级动物的名牌。”说完跟老叔要了一根香烟,两口就抽了半截。

  沉默了一会儿,索九别平静下来,掐了烟屁道:“你去乡政府,找一趟图格尔二哥。一来你跟他说说修路的事情,总得想个办法,不能拆了白云家的石屋;二来你想去挖墓坑,请二哥帮帮忙说说,大哥很听他的话,二哥好歹是领导。”

  老叔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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