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作者:马小淘 字数:4344 阅读:67 更新时间:2016/07/02

第五节

戴安娜出院的当晚,林翩翩想约钟泽吃饭,掏出电话又觉得自己太疲惫,该歇歇了。她回家就睡觉了,连晚饭都没吃。睡得渐入佳境的辰光被门铃叫醒,她本想装死不去开门,又怕戴安娜再抽风寻死,就怏怏地起来了。

  门镜里是钟泽铁青的脸。

  “怎么了,杀人了?”林翩翩见是他,有些愤恨地说。

  “你怎么了,脸色那么差,病了吗?”钟泽仔细盯着林翩翩的脸。

  “没事,这两天没睡好。今天好容易睡个觉,又被你给骚扰了。”林翩翩睡眼惺忪,不招呼钟泽就往卧室走去。

  “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来。”

  “好吧。为什么?”

  “天!那墙上是什么?”钟泽本就铁青的脸几乎失血了。

  “跟你想的一样。血。我一朋友削苹果伤了手,她不懂,还一直甩,溅到墙上了。别大惊小怪的。”林翩翩不愿提起戴安娜的事,觉得与外人说像是在伤害她。

  “吓死我了,你认识的人也跟你一样,怪。”

  “你不是想告诉我为什么来吗?”林翩翩不想讨论谁更怪。

  “我和她吵架了。”钟泽声音低下去。

  “被撵出来了?”

  “不是,我受不了了。”

  “哦,是愤而出走了。”

  “那消消气回去吧,别把小差开大了!冰箱里有冰淇淋,你爱吃的朗姆的在第二格。”林翩翩趴在床上。

  “我不回去。今天我住这儿。”钟泽一屁股坐在床上。

  “谁邀请你了?别拿自己不当外人!我的家,你说住就住啊!难道,难道她知道我了,是为这事跟你吵的?”林翩翩心一惊。

  “没你想得那么惊心动魄。她非让我穿粉色的衣服,我不愿意穿,也配合了她几次。今天她又让我穿,我就忽然一股火,着了。再加上想你,我就不想在那个家呆了。”

  “那你打算一辈子住我这儿了?”林翩翩表情可爱,等着钟泽尴尬。

  “这……”果然,他被问住了。

  “那就回去吧。反正早晚要回去的,我在这里,跑不了,可以白天来找我。夜不归宿可不好。”

  “我有时候真怀疑,你到底爱不爱我?怎么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挺爱的。为你好。”

  “那为什么不纠缠我?”

  “合着在您老眼里,爱就是纠缠!新鲜两天你就烦了,会甩了我。我是野花,得懂事。”

  “别说那么可怜。你知道我离不开你。”

  “明天你回家,她问你,昨晚到哪过夜了?你怎么说?”

  “我说去哥们儿家了。”钟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看来他还是想了,装得孤注一掷,不过是因为留了退路。

  “不行。她可能不信,要证实,问你要哥们儿的电话,你不能不给。到时候就杀你个措手不及。除非你事先告诉一个哥们儿,让他陪你演戏帮你保守秘密。但这显然也是危险的,多一个人知道你外边有人,留隐患,得不偿失。”林翩翩香港片看多了,知道越是哥们儿越容易翻船。

  “行啊,脑子够利索的呀。”

  “那是!我为了你婚姻幸福操碎了心。有其他谎可撒吗?”

  “去酒吧咖啡店,枯坐一夜。”

  “蠢死了,你十六岁情窦初开吗?”

  “那我说我开了一夜车。思绪难平。”

  “不好。万一你太太心细如发,记得你车上大概的公里数,这个还是站不住。”

  “不管了,她心没那么细。”

  “不如你就说你在车里坐了一夜吧。想到婚前婚后的点点滴滴,心潮难平。”

  “有你的。”

  “铺床吧。”林翩翩沉浸在各个击破的得意中,睡意全无。

  “你脑袋太好使了,天生当间谍的料。”钟泽搂着林翩翩,“我以后要是娶了你,出个轨可困难了。”

  “放心!我只是块帮你瞒天过海的料。你娶的是她,已经一劳永逸的娶过了。我不是来讨债的,没打算拆散你们。”

  “你没吃晚饭吧。我给你做点?”钟泽饭做得一般,但怎么着也比林翩翩强。

  “在那边挨一顿损,上这儿做饭来了?别自己感动自己,装悲剧了。睡觉。”林翩翩不领情。

  简短交谈后是检查身体,汗流浃背接二连三,春宵一刻值千金。清晨醒来时两人都神采飞扬,林翩翩忽然发觉,睁眼时能感受到另外的呼吸也是好的。在北京一起过夜,他们还真是第一次。通常他们都是在钟泽下班后草草相聚,入夜前挥手道别,林翩翩解语知心从不多做挽留。整夜的耳鬓厮磨都谨慎地留在异地。她第一次随他出去,是刚认识不久。他到南方出差,邀她同去。她爽快地答应,其实逃了重要的专业课。他们在标准间里分床而居,像朝鲜和韩国,默契地互不侵犯,又互相有点惦记。还是她先跨上了他的床,用头发蹭他的臂膀。他来了情绪,游戏般把她脱光。她不抗拒,却眼神闪烁,带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处女,她还是个姑娘。林翩翩如是说。钟泽犹豫了,他心想如若这女子什么也不想要,自己也不该取走太多吧。她说没关系,给你吧。他犹豫一番,挣扎着说算了吧。小女孩不计得失,老男人反而不敢鲁莽行事。

  南方归来,她依然还是姑娘。钟泽权衡利弊,决定还是不要贸然沾上少女的鲜血,以免日后插翅难逃鸡飞蛋打。她什么也不索取,带着让人脊背发凉的无欲则刚,他甚至怀疑这是高深莫测的奸诈伪装。相约了半年,他对她竟是秋毫不犯的。

  慢慢地,他发现她就是那样,不索要礼物,漠视金钱,替她保护婚姻,善解人意得让人眩晕。甚至在她毕业时谢绝他帮忙,纵使那时她有充分的理由要挟他,比如她的第一次终究还是给了他,“饿死是小,失节是大”。他可以通过关系让她当上综艺节目主播,他知道她一直渴望那份工作。但是她拒绝了,她说爱情是爱情工作是工作,她想凭自己的努力,拼到哪算哪。不想依赖实力以外的什么。

  其实林翩翩说了大话,她很希望自己可以依赖什么,比如位高权重的爸爸,或者资金雄厚的准男友。只是她已然没有了爸爸,也惧怕和男人过于亲密稳定的关系,只能故作清高自己打天下。林翩翩相信爱情是短命的,因朝生夕死才越显珍贵纯粹。像莫文蔚唱的那样,“开始总是分分秒秒妙不可言”,后来就没人忍心再提了。最让人灰心的是如愿以偿之后。童话里说,公主和王子过着幸福的生活,全剧终。其实后边日子还长着呢,极大的可能是公主发福,王子出轨,他们偶尔还皮肤过敏消化不良,不是永远干净漂亮。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没谁相看两不厌。他们不凭吊也不懊恼,过去的就过去了,有时候觉得挺恶心的,恶心了就吐一吐。誓言的反义词是时间,许诺时都是真诚的,可是岁月让爱情来不及兑现就消散了。如若以婚姻来固定爱,那必是一片千疮百孔的虚假繁荣,搞不好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爱的影踪了。爱情走家串户,很少在哪长久驻扎。婚姻太容易半途而废了,她不想忍辱负重,也怕不小心伤了那同床共枕的人。婚姻的赌局,她的赌注不敢轻易下。怕扑向海市蜃楼,撞个头破血流。如若不结,便不怕看走眼。在局外,才可永不遭受出局的苦涩。待到有一天爱到死心塌地一往无前,同时亦做好了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的最坏打算,再去染指婚姻吧。那时,怎么也得三十以后了吧。

  所以她不想依赖钟泽,她不想多吃多占,她觉得诱惑他出了婚姻已经害了他。不是夫妻,不该要求人家同舟共济。事业不靠他,经济不沾他,没有非分要求,甚至连合理要求也不提,安分守己断不会骚扰他的家人,她本就不是什么择木而栖的势利鸟,只想安安静静地爱他,一旦不爱了,也好干干净净地走开。她简直被自己感动了,这看似轻飘的爱,已经有些飞蛾扑火了。

  少儿节目就少儿节目吧,林翩翩浪费了钟泽的好意,为那张略显稚嫩的脸拖累,成了少儿节目主持人。每天扎着小辫穿着蓬蓬裙,和一群小大人比比划划。一张巧嘴用不上,被要求断着句说话。一脑袋思想也废了,被勒令咧嘴微笑就行了。初次录像后,她对钟泽苦笑,说竞争太激烈了,正适应如何做职场菜鸟,麻烦他千万别看她的节目呀。他爱怜地摸着她的下巴,揣测她过于自尊要强的原因。彼时他们已经甚是亲密了,她大四几乎没课程,经常追随他去异地约会,成了他出北京时最想带的行李。他们放松地出行,在飞机、火车上,像一对新婚的夫妻,带着共同的展望逃离原有的生活。某一个过于振作的夜晚,身体和心,水到渠成的重叠交汇了。钟泽望着那光滑的身体平静的面孔,好似搂着舍弃肉体的圣女。鲜血和眼泪中,他信誓旦旦说会一生爱她,争取日日陪伴她。她擦了眼泪在疼痛中笑笑,说:没必要如泣如诉的,别把事情弄复杂了。关键是心能不能在一起,不是人。乍一听还以为她是有夫之妇,他是单身少年呢!

  钟泽曾经试图摸透她,不过后来放弃了。她似乎义无反顾地爱着他,却又好像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伶牙俐齿嬉笑怒骂,却搞不清她真正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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