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起黄莺儿 第七节
打起黄莺儿 第七节
机场的喇叭开始反复播放一条通知,人们都竖起耳朵听,很关注的样子。
柳子函问游蓝达:“出了什么事?”
游蓝达说:“我们将要抵达的地区气候恶劣,多数航班都取消了,预计只有傍晚时分能起飞一架飞机。这样,买到票的乘客无法全部搭乘飞机到达目的地。”
柳子函明白了:“也就是说咱们很可能要住在这里?”
游蓝达说:“我们现在面临一个机会。飞机座位有限,如果谁放弃今天登机而改为明天早上飞,就可以得到100Y元的补偿。您觉得我们是否需要改变行程?”
柳子函心中默算———100Y币折合成人民币,不是个小数目。给人方便与己方便,并无什么损失,就说:“咱们明早走,如何?只是,今天住在哪里?”
游蓝达说:“机场方面会有很好的食宿安排。”
柳子函说:“如果明天气候不好,头班机会不会有误?”
游蓝达说:“估计不会。Y国的气象预报是很准的,既然今天夜里可以飞了,明天早上应该无大问题。”
柳子函征询道:“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把这个机会出让,发扬一下风格,自己可以多一些收入,对工作也无影响。怎么样?我是不是当一次外国雷锋?”
游蓝达淡然道:“我服从你的安排。如果你这样决定了,我就去安排改签机票事宜。”
柳子函说:“好,那就这样决定了。”
游蓝达站起身来,走向服务台。片刻之后,她回来了。柳子函问:“这么快?”
游蓝达说:“对不起,我还没有办理手续。”
柳子函不解,问道:“很麻烦吗?”
游蓝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另问:“柳医生,你觉得我们关系如何?”
柳子函不知道改签机票和彼此间的关系有何联系,回答:“不错。”
游蓝达说:“我觉得我和你有三重关系。也许是四重。”
柳子函吓了一跳,心想异国他乡的怎么就有了这么复杂的关系,百思不得其解地说:“好像……还挺亲密。”
游蓝达兀自说下去:“这第一重关系,你是客人,我是你的翻译兼随从。第二重关系,我的祖上是中国人。第三重关系,我正在判断中。第四重关系,Y国的慈善机构布置我考察你。”
前三重关系暂且顾不得细琢磨,柳子函着实被这第四重关系吓了一跳,说:“我有什么可考察的?”
游蓝达说:“Y国是当年攻打中国的八国联军中的一国,早就对中国情有独钟。你来考察Y国,他们当然也要考察你。这可能会涉及今后对中国的慈善援助款额,还有对中国人员素质的评价等等。”
柳子函抱紧双肩:“这么说,你还担当着间谍的任务?”
游蓝达说:“倒没有那么耸人听闻。虽然你的丈夫是较高等级的公务人员,不过你并不掌握什么绝密的情报。只是你此行在Y国的表现所造成的影响,比你想象的要大。”
柳子函边思忖边说:“你的意思是,我如果改签了飞机票,就会给人留下中国人贪财的印象?如果万一因此影响了明天的既定安排,就失态失策?”
游蓝达说:“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说。这些都是你自己说的,我只是你的随员,服从你的安排。”
柳子函恢复了镇定,说:“那好。我们按原定计划出发。”
这是一架小飞机,降落到预定地点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行李被飞机上的乘务员放在停机坪上,连机场传送带都没启用,就被大家拎走了。柳子函四顾茫然,说:“咱们到哪里去?”
游蓝达说:“你跟着我。”
柳子函说:“你来过?”
游蓝达说:“没有。”
柳子函说:“那咱俩还不是一样两眼一抹黑?”
游蓝达说:“咱俩不一样。”说着,她找到机场工作人员,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通,人家递给她一个信封。游蓝达当着柳子函的面拆开了信封,里面没有信件,只有一把钥匙和一张写着数字的小纸条。游蓝达说:“请跟我来。”
行李箱在不甚光滑的卵石路面上发出吱扭吱扭的响声,来到了停车场。游蓝达捏动手中的钥匙,不远处有一辆红色的雪佛莱应声鸣响。游蓝达自语道:“就是它了。咱们上车吧。”
柳子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说:“谁的车?”
游蓝达说:“咱们的。”
柳子函说:“凭什么呀?”
游蓝达说:“补充说明,暂时是咱们的。这是Y国慈善总部为我们预租下的车。”
柳子函说:“谁是司机?”
游蓝达说:“我啊。现在,咱们俩有了第五重关系———司机和乘客。”
汽车在漆黑的乡间小道上行进,到了一处乡村旅馆。雪白的小屋在黑暗中,像一只洁净的螺蛳。只是,所有的房间都黑着灯,柳子函说:“不知道服务员在哪里值班?”
游蓝达轻笑起来说:“这么小的旅馆,有什么服务员?人家早就回家睡觉去了。”
柳子函大惊,说:“难道咱们要在门口等一夜吗?”
游蓝达说:“那倒是不必。”说着,她走到旅馆门边悬挂的钢制小箱子前,噼噼啪啪地按了一番密码,箱门就神奇地打开了,里面有预订好房间的钥匙牌。
柳子函觉得有点像阿里巴巴的神秘山洞,张口结舌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游蓝达说:“我们在机场取到的那个信封里,就装着这个旅馆保密箱的密码。一切都环环相扣。”
柳子函这才醒悟到:Y国的安排板上钉钉滴水不漏,若不是游蓝达的提醒,自己将陷入多么尴尬的处境。入住之后,非常疲惫,一觉安睡到天明,早起看到叶子绿得可疑,才知夜里下了雨。雨后的清晨格外惬意。早餐之后,游蓝达开车,她们抵达一所残疾儿童学校。
孩子们十分活泼,尤其是他们上课的桌子,居然乱七八糟放在地当央,仿佛路障。老师在课桌的间隙拐来扭去授业解惑,让柳子函十分诧异。她把疑虑提出,满脸大胡子长相酷似马克思的犹太籍老师对孩子们说:“谁来回答这位远方客人的问题?”
一个侏儒回答说:“我们的课桌和普通学生不同,这让我感到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一个男孩挥舞着断了半只的胳膊说:“这并不乱七八糟,这是另外的一种秩序。上课应该是思想很放松的,如果太整齐了,会影响我的思维。”
一个听力严重受损的女孩子说:“我不愿意上聋哑学校,那样会让我依靠手语,听力更为下降。在这个教室里,我可以跟随老师走来走去,最大限度地听到他的声音。”
面对着这样的回答,只能叹为观止。柳子函心想,就冲这不拘一格摆放桌椅的方法,便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傍晚,两个人在乡村旅馆的小花园中闲散地坐着,喝着不加糖的清咖啡。柳子函说:“谢谢你。”
游蓝达说:“我知道你谢我什么。其实,不必。咱们公平交换,我对你另有所图。”
柳子函说:“我有什么值得你图的?是想让我多送你点中国的小礼品吗?”柳子函出国的时候,带了一些诸如真丝头巾、景泰蓝摆件之类的特色礼物,见了老人和孩子们,就会送出一份,略表心意。每次游蓝达都会惊呼:“太漂亮了!”显出少见多怪的样子。
柳子函说:“我给你预备了一份礼物,到分手的时候,我再送给你。保证比你见过的那些都好。”
游蓝达深深地呷了一口咖啡说:“谢谢。不过请不要误会,我每次赞叹礼物,其实是一种礼貌和烘托气氛,并非真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要说送礼物,不必等到分手,你现在就可以送我一件珍贵礼物。”
柳子函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衣服下摆,这是一件镂空的披肩式风衣,根本就没有兜。她说:“什么礼物?此刻我一无所有啊。”
游蓝达说:“你的记忆就是礼物。你和黄莺儿的故事。”
柳子函说:“好吧。如果黄莺儿有知,这两天她的耳朵会不停地发热。”
蔡饼饼的胃里灌进了黄莺儿的汁液,蔡饼饼的肠腔里灌进了黄莺儿的肠液,现在,蔡饼饼就是黄莺儿的小小复制品了。黄莺儿日夜守护在蔡饼饼床前,简直比蔡饼饼的妈妈还要尽职尽责。黄莺儿还一反常规,让蔡饼饼的妈妈进入抢救室,每日叫魂似的呼唤蔡饼饼。
柳子函对黄莺儿说:“求求你,别让蔡饼饼的妈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老和蔡饼饼说话,听着人,干扰治疗。”
黄莺儿正色道:“我觉得这是对蔡饼饼最好的治疗。”
柳子函只好不再说什么了,谁都知道这是死马当活马医,诸事听天由命。
在黄莺儿的倾心治疗之下,蔡饼饼居然一天天好起来。给小孩看病就是有这样的益处,什么都是加速度。如果你治错了,死得快。如果你治对了,好得也快。一周之后,蔡饼饼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大便也不再是可怕的白色蛛丝状,像稀薄的棒子粥,显出趋向正常的淡黄色。
蔡饼饼奇迹般地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美丽的实习医生黄莺儿获得了巨大的声誉,她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说:“看那个最漂亮的女医生,业务尖子!”
柳子函和黄莺儿并肩去食堂吃饭。饭盒是校方统配的,外表一模一样,只是具体的编号不同。柳子函轻巧地抓起饭盒,黄莺儿的饭盒却差点失手掉到地上。它出乎意料地沉,打开一看,塞得满满当当,全是灿烂的炸糕。
医院食堂是大锅饭,菜一人一份,主食管够。本是早来晚到都一样,吃饱为止,但改善伙食后的那一顿饭不在此列。中午吃包子,皆大欢喜,大家蜂拥而上,有的人用筷子穿起一串包子,高举眼前,一边走一边舔筷子根上的油,幸福啊。炊事班蒸出好多屉,大伙儿尽情吃。正因为要满足供应,就会有富余。晚饭时炊事班便把剩包子热透了,端出来供大家再享用。剩包子数量有限,先到先得,这就给少数好吃懒做者留下可乘之机。他们会在改善伙食的下一顿,提前下班,早早潜入食堂, 笼屉一抬出来就群起攻之,把改善伙食从一顿变成了两顿。
今天中午是炸糕,晚上有人捷足先登,把黄莺儿的饭盒装纳得金光烁烁。
“这是谁干的?”黄莺儿托着饭盒四处张望。
柳子函说:“甭管是谁,你吃就是了。他一定在暗处瞄着你。”
黄莺儿说:“我也不认识他,用不着他给我打饭。”
柳子函说:“想那么多干啥?炸糕已经打到你的饭盒里,也不能退回去,你只有把它吃了,才对得起粮食。”
黄莺儿说:“那咱们俩一块儿吃。”
柳子函说:“我不吃。人家也不是给我打的,吃了会有占小便宜的感觉。”
黄莺儿说:“既然炸糕到了我的饭盒里,就成了我的财产,我请你吃,你也不吃吗?”
柳子函说:“你的东西,当然要吃了。”说着,夹起一个冒油的炸糕,塞到嘴巴里,豆馅从嘴角滋出来,像一粒椭圆的石榴籽。
柳子函的饭盒和黄莺儿的饭盒并排站在一起,似孪生姐妹。医院里经常充斥着关于改善伙食的小道消息,多半都有诈。等到下一次消息落实,大快朵颐后的次顿,柳子函到得早,惊喜地发现自己的饭盒盛满了面条,而黄莺儿的饭盒却是空的。
扬眉吐气啊!可惜黄莺儿加班不在身边,柳子函有锦衣夜行之感。
按说面条不能算什么好东西,但北方兵多,嗜好面食,加之没有电动压面机,面条都是手动压出来的,就具备了某种稀缺性。其实剩面条被汤泡得肝肠寸断,毫无筋骨可言,并不美味。看来神秘的送饭者,是个一厢情愿的北方佬。
虽说平时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这一次,盒中食材实在乏善可陈,柳子函就独吞了。当最后一口糟面条咽下肚时,刚写完蔡饼饼病程记录的黄莺儿赶来了。为了陪好友,柳子函又盛了一碗酱油汤灌下,撑得如同溺水,两眼翻白。
饭后两人前后脚往回走。年轻的程司药等在路边,在夜色中欢快地打着招呼:“你好!”
柳子函说:“你好。”黄莺儿没答腔,美丽的女孩面对外人,多半是爱搭不理的。
程司药说:“炸糕好吃吗?”
柳子函对精干的程司药很有好感,迫不及待地说:“好吃。”哈!原来他就是神秘的打饭者。不想程司药还是满脸期许地看着她们,原来他根本就没注意柳子函的回答,一直盯着黄莺儿。
柳子函推着黄莺儿说:“人家问你呢!快回答啊。”
黄莺儿敷衍说:“还行。”
“那面条呢?”程司药的热情不受打击,屡败屡战。
“什么面条?”黄莺儿不明白,眨着好看的毛眼睛。
“面条很好吃的。”柳子函抢着回答。
“我又没问你。”程司药不耐烦了,滋生起被干扰的急躁。黄莺儿摸不着头脑,说:“我没看见什么面条啊。”
程司药说:“我明明在你的盒里打满了面条,还跟炊事班要了一勺老陈醋,也全都倒给你了。”说着直咂嘴,看来醋是货真价实地酸。
柳子函叫起来,说:“怪不得味儿那么怪呢,我还以为馊了。”
程司药万般恼火,愤然道:“原来是你给吃了?”
柳子函绝地反击:“本来就盛在我饭盒里,我不吃,狗吃啊?”
黄莺儿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打圆场,说:“程司药,你的好心我领了,就算我吃了,谢谢你了。”
程司药意犹未尽,图谋卷土重来,问道:“你们俩的饭盒到底有什么区别啊?”
黄莺儿说:“没区别。以后你愿意帮我们打饭,就请打双份。如果不愿意,就一份也不用打了。”说完,拉起柳子函就走。
蔡饼饼被抢救过来了,皆大欢喜。某天,黄莺儿拿来一颗婴儿拳头大的麦黄杏,递给柳子函说:“吃吧。总共只有一小篮,都分给儿科的孩子了,这一颗是特地留给你的。”
柳子函一口咬开杏,甜度超过高渗葡萄糖。她咂着嘴说:“又是哪个男的送给你的?”
黄莺儿说:“不是男的是女的。蔡饼饼妈妈送来的,他家只有一棵老杏树,这是今年最先结的果。”柳子函吃完了杏子还不甘心,把杏核砸了吃,却是极苦。在以后转战各科的实习中,黄莺儿愈战愈勇。柳子函扶着胸口仰天长叹:“天生儿,何生子!”
黄莺儿一边梳着长长的发辫,一边说:“儿……子?什么意思?你不是最烦妇产科吗!”
柳子函说:“这和妇产科没一点关系。我是借古讽今。”
黄莺儿说:“到底什么意思?不懂。还请指教。”
柳子函说:“儿就是你,子就是我。既然有了你黄莺儿,又何必再有我柳子函呢?现在可倒好,不但在业务上我要甘拜下风,就是在吃饭上,也饱受摧残。”
黄莺儿笑起来,说:“你看上程司药了?”
柳子函说:“我倒是没有看上这个小人,只是没人帮着打饭了,凄凉啊。”
黄莺儿笑起来说:“明天刚好星期天,咱们到外面兜兜风吧。你也好尽快从失恋中爬起来。”
柳子函说:“呸!我根本就没恋,哪里谈得到失?兜风是个好主意,只是附近这些个景点,咱们都逛完了。远处,没有车,也去不了。”
黄莺儿说:“可以到公路边搭车啊。招招手,也许就有好心人,愿意拉咱们一程。听说附近的妃子墓鲜花盛开,景色美极了。”
柳子函说:“妃子墓倒是个郊游的好地方,可足有50公里路。咱们哪有那么好的福气,就能搭上顺路的车?”
黄莺儿笑笑说:“试试运气嘛!”
周末晚上医院放电影。电影不错,假如你是第一次看。如果你已经看过23遍,再好的骨头也咂摸不出一滴油了。然而,除了值班人员,军人是不能自由活动的,必须扛着背包到大操场看电影,背包就是小板凳。
黄莺儿和柳子函坐在队伍里,满面愁云。柳子函说:“你估计咱们科哪个病号快死了?”
黄莺儿说:“小声点!乌鸦嘴!干吗要咒病人死?”
柳子函说:“咱们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病人是咒不死的,咒一咒,十年旺。我只是想如果哪个病人要死了,大喇叭就会呼人回去抢救,咱们就能脱离苦海了。我情愿为病人做口对口人工呼吸,把病人的浓痰吸出来,也不愿再第24遍看同一部电影。主角上句说完了,几千个人异口同声地接下茬,太无聊了。”
黄莺儿小声说:“我也是。等着吧。”
等什么呢?谁也不知道。苍天保佑,这一晚所有的病人都相安无事,得享天年,让两个小女兵准备趁乱溜走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胶片质量不好,经常断片。当放映员第四次手忙脚乱地接片子的时候,实在忍受不了银幕上的老生常谈,黄莺儿果断地说:“咱们走!”说着拉起了背包。
“到哪儿去?”柳子函不明就里。
“到哪儿都比再坐在这儿好受。你跟着我走就是了。”黄莺儿低声嘱咐。
柳子函紧随其后站起身来。她以为黄莺儿会哈着腰,鬼鬼祟祟地离场,不想黄莺儿挺直腰肢大摇大摆,张扬地走出去,银幕上留下了一个晃动的大头影。
两人走出众人视线,先回到科里,把背包放下。柳子函摸着胸口说:“我的天!黄莺儿你也太大胆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到咱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离了场。”
黄莺儿说:“这就对了。你越是大大方方,越没有人怀疑你。也许以为咱们接到了特殊任务紧急出发。这叫欲盖弥彰,兵法里有的,我听首长讲过。”
柳子函随着黄莺儿沿医院的外墙溜达着,黄莺儿说:“你觉得宁智桐这个人怎么样?”
柳子函说:“应该恢复得还不错,肢体不会留下终生残疾,好像也不会变傻。”
黄莺儿扑哧笑了说:“他当然不傻了。临危不惧舍身救人,是个英雄呢。”
柳子函说:“听你这口气,有点像中央军委的嘉奖令。”
黄莺儿欢快地说:“嗨,前面到黄瓜地了。”
果然,空气中有浓郁的清香飘来,瓜果的味道就像毛贼,总是在夜晚格外活跃,枝叶婆娑显出深不可测的神秘。黄莺儿说:“你想不想吃黄瓜?”
当兵的一日三顿都吃大灶,口中寡淡。柳子函说:“废话!还用问?当然想吃了。”
黄莺儿说:“那咱们就到地里摘几条黄瓜解解馋。正好明天到郊外野游,还可当水果。”
柳子函迟疑:“不合适吧?当兵的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黄莺儿说:“这些黄瓜不是群众的,是特务连的。都穿国防绿,一家人。”
柳子函想想也是,如果特务连的兵伤了病了,她们当然会义不容辞地急救。生死事大,几根黄瓜算什么!就说:“怎么摘呢?”
黄莺儿悄声笑起来,说:“真笨!你连黄瓜也不会摘?当然是挑好的用手一拧就下来了。”
两个人说着钻进了黄瓜地。夜半时分,黄瓜地里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虫嘀嘀咕咕,黄瓜叶子尖锐的边缘好像刀锋,刮过年轻女兵赤裸的双臂,留下一条条若隐若现的红色丝痕。黄瓜藤扬起的浮土让人鼻孔发痒,只想打喷嚏。
“我怎么找不到黄瓜啊?”柳子函双手拨拉着层峦叠嶂的叶子,内心焦虑,主要是害怕。说真的,从小到大,她没有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对黄莺儿的说辞也不甚认同。想想看,如果说只要是军队都是一家人,那她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岂不所有的东西都可以乱拿一气?显然,道理不是这样的。
“要到黄瓜叶子下面去找,不能光在表面东捋一把西抓一把。”黄莺儿已经走远,夜风送来她的低声叮咛。
柳子函照此办理,果然大见成效,很快便有斩获。她在一丛肥大的黄瓜叶下面,摸到一条极壮硕的黄瓜,赶紧拧下。正高兴得忘乎所以,突然听到一声断喝:“干什么的?出来!”紧接着,听到了清脆的金属铿锵声,那是枪栓撞击子弹上膛的音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