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我不知道这叫监牢还是叫拘留所。在潮湿黑暗的小屋地上,我已经坐了好久了。身边不远,隐隐约约觉得出是张床,可我懒得动弹,懒得挪过去。
老黄最后的喊叫,挺仁义的,择清了我们的关系。可我的预感不好,为什么呢?哎呦,怎么还有疑问。他越是说和我不认识,这不越是给我加套往陷阱里推吗?公安部门要是信他的话,还抓他干嘛。老黄大爷,您还不如继续把我破口大骂,骂得越凶越好。没的骂了,骂我的祖宗八辈都行。这样一来,倒容易择清我和你们的干系。
糟心,乱得跟麻团一样。
大院的灯火灭了,屋里更是黑暗。估计是后半夜三四点钟。
惊恐、惧怕、慌乱,这一切过去之后,我有了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谁能说,这对于我不是一个很好的机遇?
多年以前,我为了写一篇反映少年犯生活的小说,想在管教所,以犯人的身份住一段时间,可劳改处的领导始终没批准。现在实现啦。
我手把铁栅栏,站在没玻璃的窗前。院子西北角落还闪亮着灯光,说不准等会儿就会提审我。有什么了不起的呀,说明事实,证件齐备,警察同志智商都不低,咱底子又不潮。那个歌厅的姑娘,还可以成为我的证人。出去是早晚的事儿。说到这个证人,我倒是应该好好感谢她。人家竭尽全力,使出浑身解数地挽留我,我却傻痴得毫无知觉,一门心思非要往火坑里跳。我当时假若少些道德理智,多些兽欲冲动,和她再厮混个个把小时。结果下场,就绝不会如此这般悲惨。唉,福祸皆性格,事已至此,走一步说一步吧。
心一想开,腰酸腿疼就来啦,真想躺倒。我摸到了木板床。
“真他妈讨厌!”
床上敢情有个人了,声音沙哑粗犷。随着那人的翻身,床板吱吱响起,一股汗酸骚味飘来。“妈的,还不如睡街子上,真他妈的讨厌。”
我只好再次走到窗前,焦虑地等待。这案子这么重大,是要命的,提审我不该过了今儿晚。
我错了。
当我的双腿已经麻木;当屋中的一切开始渐渐地清晰;当我已经感到太阳隆隆地从背后的屋脊上升起。我终于疲倦地瘫坐在地上,那姿势,跟躺着也差不多。
床上的人起来了,????地走到我跟前。我抬起头。
我以为我的肝胆,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破,神智不清了。但我再一次地揉揉眼睛确认后,惊讶地如同昨晚在自己的床上看到了一堆枪支。
我的面前是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中年妇女。双手正在系后脑勺上蓬蓬松松的烫发。粗壮圆滚滚的胳膊,黑黑浓浓的两团胳肢窝毛。皱褶的黑绸连衣裙,一双夹脚趾的塑料拖鞋。
我不由得低声骂了一句:“真他娘的怪了,怎么男女囚在一个房间。”
她梳完头,过去推推门。纹丝没动。然后一副假意神秘的样子对我说:“呦,您犯的案子不小吧?”
“走私贩卖毒品枪支。”我张嘴就来。我听说在监狱,在号子里,案子犯得越大,犯人越是敬重你,没人敢惹你。有点儿那种,案子大,人也胆大。掉脑袋的案子也敢干,谁招惹你这等人。
“看您这模样,您说是走私原子弹的我都信,可您今天这是连累上我了。”
“怎么?我不懂。”
“每次我进来,他们连门都不锁。大清早起来我自己抬屁股就走,招呼都不用跟他们打一声,任嘛不留。放了就凉的热屁没用吧?热屁都不给他们留!唉。”她说得挺兴致,可最后叹了口气,又坐回到床上去。还跟我再次假客气了一下:“要不然,您也过来歇歇,那旮瘩忒湿。”
我在平地上,也真坐累了,可累得不想动换。当然,我也看出她不是诚心诚意的。
她见我没吱声又问:“东北银(人)?”
“不,北京人。”
“北京?听你口音像东北三省的。嘿,这地界,啥子人都有,杂拌儿。”
“您呢?”
“我就是当地的,瑶族。”
“哪个瑶?花兰瑶,盘瑶还是坳瑶?”
“呦,我眵目糊碍事看不出,你还真知道不少。骗你也没啥子意思,我是大瑶山的坳瑶。”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实际上对她没多大兴趣,只是心不在焉地瞎问,闲着也是闲着。耳朵却时时刻刻倾听着门窗外的动静。
她似乎也没说话的兴致,跪在床上梳妆打扮起来,打扮好又躺下。
就沉默,自己想自己个儿的心事儿。
我长长嘘了一口气,跟着清晨的空气,也振奋了振奋。把神儿分了分,开始打量着四周。这间屋的西边是窗户和门,其它三面都是四白落地洋灰光墙。没家具,只有一张单人床;南墙上齐腰高,镶着一个黑不溜秋的白搪瓷脸盆。地面上湿呼呼,都是它闹的。再往里的墙脚,居然有个抽水马桶,我说这屋里怎么还骚臭哄哄的。虽然再没其它,却简易实用,一览无余。关在这里的人,天地虽小,吃喝拉撒不用出门。
太阳光,已经照到了对面屋子的门窗上,院子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女人除了去晃荡几次铁门,闷声闷气地叫喊一阵,在地上走动得很少。大部分时间糗在床上,像在做月子。
“惨啦,我沾了您的大光啦。看来还得再住一宿,今儿是星期天。来例假不说来例假,倒霉来了。他老婆的,他三姨的,他小姑的。”她躺倒在床,骂了几句后,再没了声息,估计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