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阴郁的冬日一直飘冻雨,左等右盼,总算迎来了一个艳阳天。赵锦绣起得老早,得赶着这个稀罕天气把该忙的忙完。铺的盖的得翻出来晒晒,穿的戴的要扒下来洗洗;庭院也该打扫了,枯叶被水一泡,满地褐色的汤汤水水。赵锦绣喜欢干净,她瞧不起那些邋里邋遢的人家户,气力足的进城了,眼睛鼻子就不好使了,房前屋后,鸡拉狗吐,脏得闹心。偶尔去串个门,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主人家还若无其事端碗饭站在臭气熏天里头吃得津津有味。有时候她也忍不住,说你家也是,打整打整又累不兀人。人家就答复她:人花花都没得一个,打整出来给哪个看哟?赵锦绣就犟上了,指着对方说你不是人啊?要给哪个看,自家安逸噻。
扫完院子,赵锦绣进屋去搬木盆,老的小的有一堆要洗。木盆靠在墙根,移开木盆,赵锦绣看见了那把条锯。
通往木匠家的路曲曲拐拐,像极了走在路上那个人的心思。理由其实格外强壮,送还人家落下的东西,天经地义,任谁也说不出半句闲话来。赵锦绣心虚的是,明明还有一堆活等着自己,为啥要挑这个时候送过去?女人就跟自己说,木匠离不开条锯呀!人家不好意思过来拿,自己就不能主动点。这个坎勉强算是迈过去了。但最后一道坎她实在过不去,细崽就在屋子里憨坐,为啥不让他去送呢?
女人脸又红了,脚步却没有慢下来。
王木匠正在屋檐下推板子,刨子来回跑,木屑纷纷扬扬。偶一抬头,他就看见远处过来的赵锦绣。手一抖,刨子走偏了,深深嵌进了木板里头。他慌忙低下头,假装成一个心无旁骛的好木匠。等赵锦绣走进院子喊了一声兄弟,他才抬起头,然后装出相当惊讶的表情:
“嫂子来了。”
赵锦绣没敢看他,眼睛投向边上做好的一架立柜,啧啧两声,说手艺真好,你看这立柜好巴实。王木匠连忙点头,接着又迅速摇头,结结巴巴说做得不好,乱做,乱做。赵锦绣把条锯递过去,说你上次落我院子里的。木匠连忙接过来,说谢谢嫂子了,进屋喝碗茶吧!女人说不了不了,家里一堆活等着我呢!王木匠说那好那好,嫂子你慢走。说完一抬头,又看见那对旧物了。他梦里见过几次,充满了淫邪的色彩。毕竟是没结过婚的人,现在见着真东西了,脸一下就红到了耳根,像是面前的人知道他在梦里的一举一动。
出了院门,赵锦绣心里愤愤然,心里说:我又没说走,就喊我慢走,我偏不慢走。想到这里,脚步变快了许多。很快王木匠的屋子就看不见了,女人回过头,怅然若失。
叹口气,她喃喃说:“我这是撞到哪样鬼咯?”
整整一天,赵锦绣把活干得哩哩啦啦。衣服上架了,才看见还残留着肥皂泡;猪食煮熟了,就找不到猪食瓢;四下寻了半天的缝衣针,最后发现就攥在自己手里。一直到黄昏,她都没缓过神来。把晾衣绳上的几件衣物收在臂弯里,看着四合的暮色,心思又凝重了。这时儿子忽然在身后喊了一声妈,吓得赵锦绣一个激灵。儿子神秘地对她说,王昌林抓了一条脆蛇。
“真的假的?”赵锦绣问。
蛊镇人都知道,那东西不容易找到。
儿子比画着把那天的情形说了一遍,赵锦绣面色就不好了。
“一下拱出来这样多的脆蛇,怕不是啥子好兆头。”赵锦绣说。
而对于王昌林来说,没有比这段时间更好的日子了。
揭开褐色的瓦罐,王昌林喜形于色,那条雪白的脆蛇在罐底蜷成一团。明年开春,王昌林将会制出蛊师最引以为傲的一道蛊:幻蛊。一个蛊师能在离开人世之前制成一道幻蛊,无论如何都算是奇迹了!
晚饭过后,他还特地为壁柜后的那只老耗子备了点腊肉。人老心细,怕老伙计吞咽困难,特地把腊肉切成了细丁。他还开了一瓶酒,本来想和老耗子一醉方休,又怕老伙计鼠老体衰把老命喝出脱。自己舒舒服服喝了好几杯,酒精在老迈的血管里恣意流淌,把骨头都泡酥了。喝完他就缩进椅子开始假寐。半晌老耗子爬出来,不过对腊肉不是很感兴趣,凑过去嗅了嗅没动嘴,潦潦草草吞了几口米饭,又摇晃着钻回洞里头去了。
“看你那样子,怕是要走在我前头哟!”王昌林笑着说。
闭上眼,那个场景又出现了。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他脑子里扎了根,他相信这绝不是巧合。既然不是巧合,那当然就是提醒。神灵是要提醒什么呢?他把身边的大事小情都过滤了一遍,最后他认定,肯定是最近几年的蛊蹈节太过敷衍了。
想想那些年镇上蛊蹈节的情形。盛况啊!大人细娃,早早就开始盼,新衣新裤早早就准备好了,神龛得写新的,肥猪是要杀的,大歌是要唱的,蛊场是要跳的。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张张的脸,希冀、敬畏、欢喜,什么都有,看起来很复杂,其实很简单。这几年的蛊蹈节让他窝火,每次节气来临,个个都叹气,还说什么人都走光了,搞给谁看啊?老得都要入土了,谁还有这个闲心啊?这个时候王昌林就忍不住骂:“人走了就不活了?人走了吃饭就改吃屎了?人走了就可以光着腚满寨子闲逛了?”说丧气话的闭了嘴,王昌林还不罢休,拐杖在地面狠狠杵了两下,又说:“妈个X,只要有口气,你也得给神龛上供的菩萨祖宗上炷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