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第四节
王小丽有些后怕，刘荣书的父亲不会有个好歹吧？当她骑着自行车时仍不停地歪着脖子看他。可是漫天的雪色将一切都衬托的虚幻起来，那些匆忙擦身而过的居民，那栋高耸着的钟楼以及破琐的职工电影院，都在白色的颗粒中消失了，它们似乎全都被隔离到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世界，这个世界当然包括那些和她纠缠不清的人：刘荣书的父亲、刘荣书、法官、裁判长、律师，他们抢走了她的电冰箱，抢走了她的洗衣机，抢走了她的项链和戒指，现在又要抢她唯一的自行车……也许还包括父亲，姐姐，外甥女，他们不和她抢什么东西，但是她得自己主动付出……他们全被雪漫没了，世界上只有一个跑龙套的男人，渐渐逼仄到自己身旁，伸出暖融融的大手。
小孟就住在文化路。小孟家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她能猜到小孟见到她时的表情，他会朝她咧着嘴巴笑（他的牙齿被香烟熏的略黄），他会给她包饺子吃，会把她粗糙的小手捏过去，细细地摸掌心上的老茧。她还几乎就听到了小孟儿子亲热地叫“姑姑”的声音。他和她一点不认生。这孩子和小孟那么安静，总是坐在某个角落里自己玩布娃娃。她笑着把鸡翅从篮框里拿出来，开始“箸箸”地敲门。
没有人来开门。
王小丽开始后悔当初没接过小孟那把钥匙。小孟把家里房间的钥匙都配了一把给她，说他不在家时她也可以到家里来，帮忙收拾收拾。他的意思很明了，他把她看成是这个家里的人了。这把钥匙的意义和一枚订婚戒指的意义没有丝毫差别。但是王小丽没接。为什么不接呢？王小丽想不起来。
她开始小声地召唤小孟的大名。门没有从外面锁，里面的门闩用锁搭着。也许小孟在睡觉。把60平米的房间全部粉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不是上午上班，如果不是下意识地等候那个南方人，她早就过来了。
门开了，一个女人从门缝里探出身子。见到这个女人时王小丽有些吃惊。如果没有看错，这个女人正是小孟的前妻。王小丽没有见过她本人，但是从小孟家的相册里见过。并非王小丽有什么过目不忘的本领，主要是这个女人太漂亮了。王小丽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漂亮的女人。
“你找谁？”
“我……我……找小孟。”那个女人的目光很柔和。她的眼睛不是很大，她也不是双眼皮，但是她的眼睛看着王小丽的时候，王小丽的心里很暖和。
“我知道你是谁了，”女人从门里出来。她穿着一件葱绿的高领羊毛衫，“你就是王小丽是吗？”
王小丽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在小孟的前妻面前缩手缩脚。她完全有理由蔑视她。她和小孟结婚的第三个年头就离婚了，把孩子扔给了小孟。她为什么离开小孟这么好的男人呢？因为她看上了她们厂的厂长。她在财务室当会计，她经常和厂长出差跑业务，跑着跑着就跑到厂长的裤裆里去了。离婚前她经常叹息着对小孟说，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呢？只是因为你跑龙套跑的好吗？离婚后她曾经和小孟复过婚，复婚后她经常叹息着对小孟说，我当初为什么和你复婚呢？只是因为你的床上功夫比那个糟老头子好吗？当然这些都是小孟偷偷告诉王小丽的，他并非愿意和王小丽说这些话，他只是被王小丽盘问婚史盘问到糊涂处，稍不留神讲出来的。当然，那个厂长床上功夫好象并不比小孟差，复婚后一年，这个女人又和小孟离了婚，离婚时她带走了小孟的存折。她和小孟是这么解释的，第一次离婚我什么都没带走，这一次，除了孩子，我什么都带走。
看着这个近乎无耻的女人，王小丽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女人也没有打算要继续谈论的意思。王小丽拎着那袋鸡翅本想进屋，但是却挪不动脚，“小孟呢？小孟做什么去了？”
“我来看看孩子，小孟就去街上买涂料了。他真是越来越糊涂，竟然把墙壁都涂成了粉红色，涂到一半，涂料就不够用了。他总是这么缺心眼。也许除了跑龙套，他什么都不会。”
女人似乎说的累了。她的声音沙哑，但是很性感。她捂着嘴笑着问，“你进来坐坐吗？”
王小丽摇摇头。她觉得这个下雪的午后真是糟糕透了，“我走了，我晚上来，”王小丽昂着头说，“我很少白天来，我都是晚上来。”
王小丽相信她的暗示女人能明了，她相信这个女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并不希望在和小孟结婚前，和这个女人第一次见面就输给她。她不能给这个女人一丝喘气的机会。王小丽也笑了，对女人亲切地说，“我们下个月就结婚了，到时候你来吃喜糖吧。”
“会的，”女人说，“小孟的喜糖我怎能不吃呢？”
“当然要吃的，”王小丽把鸡翅放进车筐里，“这次不吃，以后你想吃也吃不到了。”
女人咯咯地笑起来，转身进了院子。在她转身时，王小丽瞥到她的葱绿羊毛衫上粘着的一小团白，在进门时被墙棱挂了下来。这个女人在关门之前回过头，朝她笑了笑。王小丽突然明白小孟为何被甩后又和她复婚了。这样一个连女人都觉得亲近的妖精，任何一个男人都无力拒绝的。
王小丽推着自行车从门前过去。在跨上自行车之前，她忍不住弯下腰，把女人身上掉下来的东西捡起来。那东西本是白色，坠到雪地上也并不刺眼，但王小丽还是一下子就用手指把它夹上来。这是个气球形状的东西。王小丽的心马上就顶到了喉咙里。虽然在和刘荣书将近四年的夫妻生活中，他们从来没有用过这种工具，但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再愚蠢，也晓得这是用来做什么的。王小丽厌恶地把它甩出去。她推着自行车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返回。当她再次把那个近乎透明的避孕套放在手掌心时，她用右手的食指轻轻地蹭了下。避孕套粘乎乎的，又有些光滑。她确信自己在那恍惚的片刻神志迷乱起来，不然她不会象个拣到肉骨头的猎狗那样，把如此肮脏的东西贴近鼻尖闻了闻。避孕套散发出一股苹果的清香，王小丽屏着呼吸用手指挤压了两下，于是一股白色的热乎乎的液浆顺着开口冒了出来，在她意识到里面充满了一个男人身体的汁水之前，她脚底下的土地已经剧烈地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