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人的彼岸是一只床

作者:张宇 字数:4281 阅读:8 更新时间:2016/07/02

第二章 女人的彼岸是一只床

从跨进水月家门,郭满德就很少说话,把自己聚住埋进沉默里等待。吃饭时牢记坐在下位,不敢放开肚子吃饱,吃得很多会让人笑话。更不敢吃出响声,那样就没有吃相。他一直等待着和水月单独谈话的时刻,就像一门炮在等待着点燃。
  吃过饭后,媒人和水月父母借故离开,并关上了院门。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他明白等到了这个时刻。那时候他紧张到心跳出来,挂在嗓子尖上。水月一进屋,他就像一门炮被点响.扑上去就把水月抱住。搂住水月那一刻他自己先呆了。他第一次搂抱女人,就像搂住一个不真实的梦幻。他拼命地搂,忘记了一切。好像搂住不放就占有了这个女人,就抱住了婚姻的大腿。他昏了头,差点忘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水月如果那时刻镇静,就会看到郭满德的傻相并洞察到骗局,可惜她也被这一搂搂昏了头,呆在那个瞬间里醒不过神儿来。这就使郭满德有机会愣过神来想起来要往床上摔,只有摔到床上才能干那种事。一用力,就把水月摔到了床上。那一摔他才发现女人很轻,轻如他经常捆来捆去和摔来摔去的一捆青草。
  被郭满德搂住扔起来那一刻,水月觉得自己如一条花头巾,先被按泡进水里浸湿,又被拎出来摔到了岸上。这个岸就是她身下的这张床。在被扔起来时,水月在空中迅速成长,等落到床上时,已经是一个成熟了的女人。
  在某种程度上,女人的彼岸永远是一只床。
  尽管各种各样的女人有各种各样的理想,这理想五彩缤纷,但说穿了还是理想各种各样的床。床与床有区别,那只是形式上的区别、而内容都一样,仍然是一张床。
  请不要误会,我在这里没有一点轻视和贬低女人的意思,故意把女人和床联系在一起。我一直想女人是通过家庭影响这个社会的,如果家庭是上帝送给女人的礼物,那么这张床永远是家庭的中央机关。我觉得女人善于通过男人参预外部世界的生活,男人是女人的传声筒和传令兵。那么这只床就是她们用来捕捉男人的容器。先把你捕捉住,再把你训练,磨掉你的野性。最后把你关进笼子里一样固定到这张床上,然后才不断把你派出去为她工作。从这个意义上说,女人的能耐就是如何使用这张床。女人理想的彼岸永远是一只床的意象。
  那时候院里有几只鸡咕咕叫着,把院子叫出少许灵性。屋里的阳光慌乱中被折断,迅速愈合伤口,又接连成几柱光芒,仍然棍子样斜插在屋中。
  郭满德把水月摔到床上,接着他就往床上扑,抓过水月的身体,把自己盖在了水月身上。从此,他长大了。
  一个男人从母亲的子宫出发后,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知道母亲怀抱以外是什么,只把母亲怀抱当成整个世界。等到他吃奶水长大,离开母亲怀抱去闯外边的世界,无论走到哪里,他的潜意识里外边的世界永远是放大了的母亲的怀抱,久久走不出这怀抱的阴影,围困在童年情结里。你就是长到老,也是一个老小孩。只有扑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才算独立成长为一个男人。
  这就是男人成长的过程,一个女人把你养大,另一个女人为你洗礼。
  郭满德盖在水月身上,给他的童年岁月画上了句号。我原想他会进一步向深刻处发展,没想到他只是仅仅盖在水月身上,并没有增加更丰富的内容而走向极限。只是抱着水月,来回疯狂地摆动,摆动他自己。好像这么摆动着,就如摇下树上落叶那样摇动他身上的幼稚,摆动掉渴望女人的无边痛苦,使他进入一种陌生刺激无比快活的境界里。于是,他就那么继续持久地摆动着自己,把这个动作无休止重复下去。
  在郭满德身下,在这种疯狂摆动之下,水月觉得自己像一把谷子被放在石碾上碾。灵魂迅速被碾成了碎片,离开自己的肉体飞舞起来,像花瓣一样在空中飘扬,久久地飘扬。等到这些花瓣飘扬在一起,凝聚成一朵鲜花,重新回到她心间时,她才恢复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反抗。
  是应该反抗,而不是要反抗。这就是说,水月并不是要开始和进行反抗,而是要表演反抗。
  水月把两只拳头挥动起来像鼓褪,敲打郭满德的脊背。双脚也开始乱踢乱蹬,只是什么也踢不着什么也蹬不住。就没有想到要蹬和踢着什么。脑袋也左右摇摆,与四肢和谐成一个节奏。这种节奏越来越有音乐感,到后来实际上已经成为一种舞蹈。
  如果细心观察,就发现水月反抗的这种节奏很快就和上了郭满德摆动自己的节奏,这就使这种舞蹈由水月的独舞变成了双人舞。就像一对男女在舞池里,跟着音乐起舞,女人的舞步永远跟着男人的舞步,组合成一种舞蹈形象。不同的是,那是在舞池里,这是在床上。
  在男人压迫下这般运动四肢的舞蹈,有一种特别刺激,这刺激产生快感,这炔感很快使她的反抗在本质上发生变化,在男人带领下的这种反抗成了一种配合,使她的反抗变成了反抗自己的反抗。
  在行为上,她像要把郭满德掀翻下来,而在形象上只叙述着一种反抗话语。在感受那里却有一种焚心烈火般的欲望燃烧着,直想大声呼唤:别放开我,抱紧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于是这种反抗就在很快演化成舞蹈以后,又成为颤栗。这颤栗向我们打开水月内心的窗扇,我们看到水月心理上的隐私。这隐私就是她渴望被人强奸。
  渴望强奸,这就是水月心理上的隐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这慌乱的瞬间,才赤裸出心灵的马脚,不小心露出了几丝真相的痕迹。这就给她的一直不嫁找到了原因。那么多一串串红辣椒般鲜亮的小伙子,她都不中意,并不是他们不够条件。水月的选择没有那么多条件,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看谁敢强奸她。
  当然,把强奸作为一个选择条件,这说法大偏颇和具象,也不准确。实际上她渴望强奸只是一种抽象意识,这样我们就比较好理解了,她是在渴望情感和爱情。她拒绝那么多小伙子,都是在拒绝一步跨进婚姻,她一定要在婚姻大门之外得到情感和看到爱情。只有获得爱情,她才肯接下走进婚姻的门票。就像我们平时看到电影广告,并读过剧情介绍才肯买票入场一样。水月正年轻美丽,正是热爱爱情的时候,却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不过说白了,谁也说不明白什么是爱情。她只有等待,等待有人带着爱情来找她。这个人终于出现了。这个人就是郭满德。因为郭满德敢强奸她,她把这行动错读成爱情的诗篇。
  他们仍然在床上。郭满德仍在摆动,水月仍在舞蹈,两个人同跳着一支舞曲那样。他们都一声不吭。等到这种摆动着的舞蹈持续着重复停滞不前时,水月终于开口说别乱别乱,再乱我就喊了。这句话久久藏在她内心深处,说出来时感到特别兴奋。
  实际上这句话是另一句话的变调,在学校演戏时水月扮演过《沙家浜》里被刁小三调戏的少女,那少女喊过“救命呀——”一句话,水月对这句话产生过许多联想,喊出来时特别刺激。于是这句话就悄悄在她心里潜伏下来。她渴望在生活中喊出来。本来是要等郭满德进一步动手动脚时喊出来的,可惜郭满德停步不前,只会在那儿摆动,水月的潜意识按捺不住激动,就把这句话吐了出来。实际上是唱了出来。这句话是舞蹈进行中的歌唱。
  一句话就止住了郭满德。他品不出这句话的深意。本来是鼓励他勇往直前,是给他加油呐喊的赞歌。他却乖乖从床上跳下来。他错过了这个良机。像个大姑娘那样,红着脸站在屋地中央不知所措,一副无地自容的熊样儿。
  可惜这时候水月不敢看他,埋头在床上挣扎着走出羞涩,没有发现这个男人的木钠和无能。接着她慢慢爬起来,悄悄地擦泪。那时候她满眼都含着幸福的眼泪。她害怕郭满德看见了误解和笑话她,就继续背着身子收拾床铺,用手抚平床上的感情波浪,一直没有抬头观察郭满德的动静。她一直沉迷在那舞蹈里,陶醉着迟迟不肯走出来。
  这时候院门外响起说话声,媒人和水月父母要回到家里来。
  脚步声踩碎了他们单独谈话的时间,郭满德连忙把那个红布包包塞给她,她连想都没想就接了下来。她就这样接下了这个红布包,接下了走进婚姻的入场券。一步就跨进爱情骗局里。
  面对婚姻,有的人是精打细算,把各种条件放在一块加减乘除,甚至放进电脑里去精确运算,把自己的选择计算出来。那时候婚姻就像一个方程式被解开来,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把这种理智选择的婚姻,叫作数学婚姻。另一种人凭感觉,不大讲究各种各样的条件,完全凭自己找没找到一种对婚姻的感觉。如果没找到这种感觉,条件再好也不行。一找到这种感觉就一头扎进去不问黑白。我把这后一种凭感觉选择的婚姻,叫作文学婚姻。水月显然是后者。软弱的人凭理智,勇敢的人凭感觉。水月是个勇敢的女人。
  我一直觉得水月的这种个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她母亲对她的遗传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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