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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者: 字数:8949 更新时间:2016/07/19

第六章

 如此褥暑,纵然是猫也受不住的。听说英国有个叫什么锡德尼①的,他叫苦说:

    “恨不能剥了皮、挖了肉,只剩骨头透透凉。”其实,即使不只剩骨头也行,总觉得哪

    怕把咱家这身浅灰色带花纹的皮毛拆洗一下,或是暂且送进当铺也好嘛。

    ①锡德尼:(一七七一——一八四五)美国牧师、作家。

    在人类眼里,也许以为我们猫一年到头总是一副脸色,春夏秋冬同是一张皮,过着

    最简陋、最平静、最不需金钱的生活。不过,纵然是猫,也大体知冷知热。倒不是不想

    偶尔去洗洗澡。可是,怎奈这身皮毛一旦用水来洗,想晒干可就不容易,这才忍受着一

    身的汗腥味儿,长这么大,还没进过澡塘子的门。

    有时,不是不想扇扇扇子,可是握不住扇把,有什么办法!想起这些,觉得人类可

    太铺张浪费。本来应该生吃的东西,偏要特意的煮呀、烧呀,添醋加酱的,甘愿费些手

    脚,这才皆大欢喜。

    衣着也是如此。对于生来就有许多缺陷的人类来说,要求他们像猫那样一年四季不

    换装,也许有点过分。但是,他们又何必非把那些乱糟糟的玩艺儿都套在身上度日不可

    呢?至于他们靠羊的搭救,受蚕的照拂,甚至承蒙棉田之恩等等,几乎可以断言:这种

    奢侈,正是无能的结果。

    衣食么,姑且睁一眼闭一眼,高高手过去算啦。然而,就连那些与生存毫无直接利

    害关系的问题,也硬是照上述那么干,这就令猫费解了。首先,头发是自然长起的,所

    以,咱家认为任其生长,大约是最简便而又对本人最有利的办法;但是,人类却枉费心

    机,以梳成千奇百怪的发式而洋洋得意。有一种发式,人们自称为光头。任凭你什么时

    候看见,脑袋总是青虚虚的。天一热,就在头上撑起伞来;天冷,就缠上头巾。既然如

    此,又何必把头皮刮得发白?岂非莫名其妙?这还不算,还有人用个无聊的玩艺儿,像

    根锯条似的,叫做“梳子”,把头发左右两分,美孜孜的。如不等分,则三七两开,在

    天灵盖上人为地划出两个区域。有人还让这个分界线穿过发旋,一直通过脑后,活像一

    张伪造的芭蕉叶。其次,还有人把头顶剃得溜平,左右两侧陡然直下;因为圆圆的头上

    好像扣上个方盘,只能看成是一幅花匠栽植的杉木篱芭的写生画。另外,听说还有留五

    分发①,三分发、一分发的。到头来,说不定会流行起更新式的款式,往脑瓜骨里倒剃

    一分至三分哩。总而言之,人们那么呕尽心血,真不知想干什么。不说别的,本来有四

    只脚,却只用两只,这就是浪费!如果用四只脚走路多么方便!人们却总是将将就就地

    只用两只脚,而另两只则像送礼的两条鳕鱼干似的,空自悬着,太没趣儿了。

    ①五分发:头发留下五分那么长。

    由此可见,人类比起猫来更是优哉优哉。他们太闷得慌,才想出这些主意来开心的。

    可笑的是,这帮闲人一见面就大肆声张:“忙得很呀,忙得很呀!”看脸色,真的像是

    很忙。这些鼠肚鸡肠的家伙,弄不好,令人担心会不会忙杀的。有的人见了咱家,常说

    什么:“像猫那样,多么快活啊!”想快活就快活呗,谁也没求你们那么蝇营狗苟的呀!

    他们自找麻烦,几乎穷于应付,却又喊叫“苦啊,苦啊”。这好比自己燃起熊熊烈火,

    却又喊叫“热呀,热呀”。即使猫,待发明二十多种发式的那一天,也就不可能这样逍

    遥自在了,若想自在,就该像咱家这样,夏天也始终只穿一件毛衣,……可,话是这么

    说,是有点热。毛衣度夏,的确太热了。

    这么热,咱家的拿手好戏午睡也睡不成了。

    没有点什么新闻吗?咱家怠于观察人世久矣。本想今天久违之后再去领略一番人们

    想入非非、奔波劳碌的样子,偏偏主人在睡眠这一点,性情与咱家酷似。他贪于午睡不

    比咱家差,尤其放暑假以后,有点人样的事他一点都不做,所以,再怎么观察,也总要

    扫兴的。这时节,假如迷亭来,主人那消化不良影响下的皮肤也会有几分反应,一时会

    远离猫性的。正盼着迷亭先生现在来有多好,不知何人在澡塘里哗哗浇水。不仅浇水的

    声音,还不时地传来高声的插话。“噢,很好!”、“太舒服啦!”、“再来一勺”等

    等,声音响彻全宅。来到主人家,能够这么粗声大气、不管不顾的,没有别人,肯定是

    迷亭。

    他终于来临。今日这个半天又好混了。正想着,迷亭先生已经擦完了汗,伸进了袖,

    照例大摇大摆地走进客厅。

    “嫂夫人!苦沙弥兄干什么哪?”他边大声呼喊,边把帽子扔到床席上。

    女主人在隔壁,伏在针线盒旁睡得正香,忽听哇啦啦一阵吵嚷,几乎震破耳鼓。她

    大吃一惊,硬是睁大了惺忪的睡眼,来到客室。一瞧,原来是迷亭穿着萨摩产的上等麻

    布衫占据着上座,不停地摇着小扇。

    “噢,您来啦!”女主人说着,觉得有点尴尬,就说:“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她并不擦流到鼻尖上的汗珠便寒暄起来。

    “没什么,我刚来一会儿。适才在澡塘里求女仆给浇点冷水,好歹算保住命啦……

    天太热呀!”

    “这两三天,纹丝不动还冒汗呢。是太热了……可,您好吗?”女主人依然不擦鼻

    尖上的汗。

    “噢,谢谢。热个一星半点儿,身子倒不会出什么毛病。不过,热到这种程度可是

    例外。总是四肢无力呀。”

    “我一向没睡过午觉。可,这么热……”

    “睡了吧?好哇!若是白天晚上都能睡,那可再好不过了。”

    迷亭照例信口开河。可他又觉得不够劲儿,便说:

    “像我这号人就不睏,体质决定嘛。我每次来都看见苦沙弥兄酣睡,真叫人羡慕呀!

    当然,这么热,胃病患者是熬不住的。即使健康人,像今儿个这样天气,单是肩膀上扛

    着个脑袋都累得慌呢。可,话又说回来;既然长了这么个脑袋,就不好把它拧掉呀!”

    迷亭不知不觉苦于无法处理人头了。“像嫂夫人,头上还顶着个东西,是要坐不住的。

    光是那个发髻的份量,就叫人直想躺下睡呢。”

    女主人以为迷亭之所以知道她一直在贪睡,就因为发髻给露了马脚,便边说:“嘿

    嘿……嘴太刻薄!”边摆弄她的发髻。

    迷亭可不在乎这些。

    “嫂夫人!我昨天在房顶上进行过煎鸡蛋的试验哩!”说得够离奇的。

    “怎样煎?”

    “我看房瓦上大火烧得格外地旺,觉得白白浪费掉太可惜,就把牛油溶解,又打了

    鸡蛋。”

    “我的妈!”

    “不过,太阳光并不那么理想。连个半熟也煎不成。我从房顶下来,正在看报,有

    客人来,就把房瓦煎鸡蛋的事给忘了。今天早晨忽然想起,心想煎得差不多了吧?上房

    一看……”

    “怎么样?”

    “哪里半熟,全都流了。”

    “唉呀呀!”女主人皱起眉头,感慨不已。

    “不过,三伏天那么凉爽,从现在起又这么热,岂不怪哉?”

    “可不是么。前些天光穿单衣还觉得冷呢。从前天起突然就热起来了。”

    “正是螃蟹横行的时候嘛。今年的天气简直是开倒车。说不定是在预言:‘倒行逆

    施,其无止境乎?’”

    “你说什么?”

    “噢,没什么。是说气候这么反常,倒像赫拉克利斯①的牛呢。”

    ①赫拉克利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英雄。

    迷亭得意忘形,越说起离奇。果然奏效,嫂夫人莫名其妙了。只因刚被“倒行逆施”

    那句话弄得尴尬,她这回才只“咦”的一声,不再反问。既然她不再反问,迷亭特意说

    出口的那番话也就没趣了。

    “嫂夫人!你知道赫拉克利斯的那头牛吗?”

    “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牛。”

    “不知道?给你讲讲吧?”

    嫂夫人碍难拒绝,便“嗳”的一声。

    “从前有个叫赫拉克利斯的,他牵了一头牛。”

    “莫非赫拉克利斯是个牛倌?”

    “他可不是牛倌,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丈夫。那时候,希腊连一家牛肉铺也还没有

    哩。”

    “哟,是希腊的故事?何妨不直说了呢!”女主人只知道有希腊这么个国家。

    “我不是告诉你赫拉克利斯了吗?”

    “赫拉克利斯就是希腊的意思吗?”

    “哪里,赫拉克利斯是希腊的一位英雄。”

    “难怪我不知道。那么,他怎么样了。”

    “他呀,像嫂夫人一样睏得不行,呼呼大睡……”

    “哟,不爱听!”

    “他正在酣睡,巴尔干①的儿子来了。”

    ①巴尔干:希腊神话中管火和锻造的神。

    “巴尔干是什么?”

    “巴尔干是个铁匠呀。他儿子偷走了那头牛。因为这小子是扯着牛尾巴往后拖的,

    赫拉克利斯睡醒之后,到处寻找:‘我的牛啊,我的牛啊’,就是找不到,也不可能找

    到。他即使顺着牛蹄印往前找,可是偷儿不是牵着牛往前走,而是拉着牛倒退的呀!铁

    匠的儿子可太精明啦。”迷亭已经忘了天热,又说:

    “苦沙弥老兄近来怎样?照例睡午觉吗?午睡出现在汉诗里,还蛮风流的哩。不过,

    像苦沙弥兄那么天天按部就班地睡,可就有点俗气了。每天无所事事,有时像个死人似

    的。嫂夫人,麻烦你,叫醒他不好吗?”

    这一催促,女主人也表示同感,便说:

    “是啊,这样的确不像话。不说别的,只怕会把身子搞坏呢,他刚刚吃过饭。”

    女主人刚要走,迷亭说:

    “嫂夫人!提起吃饭嘛,我还不曾用膳哩!”迷亭的脸不红不白,不问自答。

    “唉呀呀,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嘛。我怎么忘得死死的。那么,没什么好肴,将就吃

    点茶水泡饭吧?”

    “不,若是茶水泡饭,就别吃啦。”

    “可,反正没有你可口的东西呀!”女主人话里带刺儿。迷亭恍然大悟:

    “不,茶水泡饭也罢,开水泡饭也罢,全免。刚才路上,我顺便在饭馆叫了些饭菜,

    就在这儿享用了吧!”这话说的!外行人真是干不来。

    女主人只啊的一声。这一声“啊”,将惊讶、不快和因免却麻烦而谢天谢地等含意

    都统而兼之了。

    然而,由于过分吵闹,主人的睡意似乎一扫而光。不知什么工夫,他踉踉跄跄地走

    出书房。

    “你这个人总是那么七吵八闹的。好不容易要好好睡一觉可……”主人连连地打呵

    欠,哭丧着脸说。

    “噢,你醒啦?惊破夙梦,十分愧对!不过,偶尔为之,尚且犹可吧!喂,坐下。”

    如此寒暄,真叫人主客难分。主人默默地落坐,从各种材料拼成的烟盒里抽出一支

    “朝日”牌香烟,开始吧嗒吧嗒地抽。忽而望着滚落在对面的迷亭的那顶草帽,说:

    “你买了帽子?”

    迷亭立刻将草帽举在男女主人面前,炫耀地道:

    “怎么样?”

    “呀,漂亮!格很细,多柔软!”女主人一再摩挲。

    “嫂夫人!这顶帽子可是万宝囊啊!你叫它怎样,就会怎样。”迷亭攒紧了拳头,

    啪地一声打在巴拿马草帽的侧面。果然不差,草帽遵旨,瘪了拳头那么大个地方。

    “哟!”女主人惊叫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迷亭又把拳头伸进帽盔里,用力一拳,

    那帽盔又鼓了起来。接着,他又双手捏住两边的帽檐,用力压扁它。压扁了的草帽活像

    用檊面杖压过的荞面饼似的,溜平。再把它像卷席子似的从一端一圈又一圈地卷了起来。

    “瞧呀,就这样。”说着,将卷成一团的草帽揣进怀里。

    女主人仿佛看了“归天斋”的正一①变戏法,感叹地说:“太神奇啦!”

    ①“归天斋”的正一:生卒不详,传说是日本表演西方魔术的开山祖。

    迷亭也就装模作样,将从右袖塞进怀里的草帽又特意从左袖口掏出。

    “哪儿也没坏。”说着,使草帽恢复原状,用二拇指顶住帽盔,让草帽滴溜溜地转。

    你以为他就此结束了吗?没有。最后一招,他又将草帽啪的一声扔到身后,一屁股坐在

    帽子上。

    “喂!没事吗?”连主人都显得不安了。女主人不消说,更是担心地警告他:

    “好容易买一顶出奇的帽子,若是弄坏,那还了得!我看你还是见好就收吧!”

    欣喜若狂的是草帽的主人。

    “要知道,就因为不会弄坏,它才出奇哪!”说着,他把坐得七扭八歪的草帽从屁

    股下拽出,也不整理一下就戴在头上。真出奇,那草帽竟立刻恢复了原状。

    “真是个结实的帽子。怎么回事?”女主人越来越佩服。

    “噢,没什么,本来就是这么一种帽子嘛!”迷亭戴上帽子,回答女主人说。

    “你也买那么一顶帽子多好啊!”隔了一会儿,女主人劝丈夫说。

    “不过,苦沙弥兄不是有一顶漂亮的草帽吗?”

    “可你听呀,前些天孩子把它踩碎了。”

    “哟,哟,那太可惜喽!”

    “因此才想,再买一顶像您那顶结实的帽子就好啦!”女主人不了解巴拿马草帽的

    价钱,再三劝丈夫:

    “就买这样的吧!嗯?喂!”

    接下来,迷亭又从右袖筒里掏出一个红盒,盒里装着一把剪刀,拿给女主人看。

    “嫂夫人,洋草帽嘛,就介绍到这里。请看这把剪刀。这也是非常贵重的宝器,有

    十四种用途哩!”

    假如这把剪刀不露面,主人必将为巴拿马草帽而遭到妻子的呵责。咱家看得明明白

    白:幸亏妻子出于女人特有的好奇心,他才免去了一场浩劫。与其说这是由于迷亭的机

    智,莫如说纯属侥幸的走运。

    “这把剪子为什么会有十四种用途?”女主人的话音未落,迷亭君便洋洋得意地说:

    “现在,我来一一加以说明,请听我说下去。好吧!这里有个月芽形的洞眼吧?把

    烟卷往这儿一放,戈登一声就能切断。其次,这刀根上有些装饰吧?就在这儿卡卡地剪

    铁丝。再次,把它弄平放在纸上,可以用它画线。还有,刀背上有刻度表,可以当作格

    尺用。这面有小挫,可以用来磨指甲哪。好吧,把这个尖儿插进螺丝口,使劲一拧,还

    能代替一把小锤呢。把这一头插进去一撬,一般铁钉钉的木箱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箱

    盖撬开。再看,这个刀尖可以当锥子用。这块儿能把写坏了的字擦掉。全都拆卸开,就

    是一把刀。最后,喂,嫂夫人,这最后一件可太有趣了。这儿有个苍蝇眼珠那么大的圆

    球吧?请您上眼。”

    “不,您又该拿我开心了。”

    “那么不信任我可不好。你就权当再上一次当,请往里边瞧。嗯?不肯?只瞧一

    眼。”说着,把剪刀递给了女主人。

    女主人疑疑迟迟地接过剪刀,眼睛贴在苍蝇眼珠的地方不住地往里瞧。二人不断地

    一问一答:

    “看见了吗?”

    “一片漆黑呀!”

    “漆黑还了得!您再稍微面向纸格门,别把剪子放倒……对啦,对啦,这就看见了

    吧?”

    “啊,是照片呀!怎么能把这么小的照片贴上了呢?”

    “妙就妙在这里。”

    主人一直默默无言。这时,似乎想看一眼那张照片。

    “喂,让我也看看!”

    女主人却仍旧将剪子贴在脸上,压根儿不肯交出去。

    “太漂亮了!是裸体美人哪!”

    “喂,不是叫你给我看看吗?”

    “等等。头发多美呀,搭到腰部呢。微微扬起脸来,身材太高了。不过,是个美人

    哟。”

    “喂,叫你给我看看!不大离儿就拿给我看看得了呗。”主人急不可耐,教训起妻

    子来。

    “哎,让您久候了。就请瞧个够吧!”

    当妻子将剪刀递给主人时,女仆从厨房走来说:客人预约的饭菜送到了。她将两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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