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幕第五

作者:陶渊明传 字数:17759 阅读:340 更新时间:2011/08/29

入幕第五


  荆州刺史殷仲堪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能够下定决心和王恭联合出兵讨伐王国宝,是因为南郡公桓玄极力在给他鼓劲。

  桓玄是桓温最小的儿子,桓温死的那一年才四岁,由他继承了桓温的爵位。他长大后,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博学多才,自命不凡,常常流露出气吞山河的雄心壮志,人们都有点怕他。朝廷对他也有些疑惧,迟迟没有重用。桓玄二十三岁被任命为太子洗马,去拜见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张开布满血丝的醉眼,对宾客们说:“桓温临死前还想叛逆篡国,是不是?”桓玄吓得趴在地上,周身冷汗淋漓,从此对司马道子恨之入骨。

  同年桓玄调任义兴太守,他登上高山,眺望和太湖联结着的几个湖泊,只见波涛万顷,浩瀚如海。桓玄一点都不感到心旷神怡,反而觉得满目凄凉和一肚子的失意,长叹道:“父为九州伯,儿为五湖长!”一怒之下,把官帽、官服、官印扔在官衙里,自己回到江陵封邑,给朝廷写了一封满腹牢骚的奏疏说:“先父平定巴蜀,多次北伐,勋绩卓著。先帝登基,随后陛下得以继位,还不都是先父的功劳吗?但是对他的流言蜚语却那么多,连小臣兄弟们都遭到牵连和非难。如果我们一家真是罪人,请陛下废除南郡公的封爵,把我们绑赴闹市斩首,也可早日去追随先父和先帝!”奏疏送到朝廷,如石沉大海,桓玄只得在家吃闲饭。殷仲堪到荆州后,因为桓家在荆州的势力和影响很大,对他又敬又怕。

  桓玄看到一场内乱就在眼前,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想借用殷仲堪的地位和兵力扩大自己的影响,捞到实权,就跑去劝说殷仲堪说:“王国宝这小子同你们早有积怨,现在又和王绪表里为奸,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王恭是皇亲国戚,他未必敢加害,如果一旦诏书下达,要你到朝中去为官,你不就落到他们的股掌之中,要杀要剐不就任由他们处置吗?”殷仲堪一听,顿时愁眉苦脸,就向桓玄讨主意。桓玄说:“春秋战国时,晋国的赵鞅兴晋阳(今山西太原)之甲,清除君侧,奠定了三家分晋的局面。王恭对王国宝早已深恶痛绝,你们也该兴晋阳之甲,清除君侧。我桓玄虽然没有什么大用,仍可以率领荆楚大地的英雄豪杰,作为你的前锋,打到龙潭虎穴去!”

  殷仲堪被桓玄一把火扇得热烘烘的,就派使者去联络雍州刺史郗恢、南郡相江绩等人,商讨大计。没想到他们全都反对发兵,给了殷仲堪当头一棒。江绩甚至跟殷仲堪争吵得很激烈,伤了殷仲堪的面子,他一气之下让杨佺期做了南郡相,把江绩给免了。但朝廷不久就要江绩到朝中任御史中丞,明显是给殷仲堪难堪。这样一来让桓玄扇起来的那把火又熄了,他还是举棋不定。王恭的使者多次来催问,他最后勉强同意发兵,但行军缓慢,走一天歇两天,一心要看王恭的动静。

  王恭得到殷仲堪同意发兵的消息,就在公元397年四月(晋安帝隆安元年)上表,列举了王国宝乱政的罪状,从京口发兵讨伐。

  京口离建康很近,大军动动脚指头就逼近了京师。王国宝玩弄权术是天才,对军事却一窍不通,他听说建康东北三十多里的竹里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派兵去把守,以为这一下就高枕无忧了。但派出去的几百名士卒对司马道子的酗酒和王国宝的无耻都厌恶已极,不愿为他们卖命,自动解散跑了回来。王恭兵不血刃,来到石头城下,大军摆开阵势一亮相,在城楼上观望的王国宝就吓得尿了裤子,躲藏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

  司马道子也吓得要命,但他听说王恭打出的旗号只对着王国宝一人,并未反叛朝廷,也没提到他这个皇叔,就把一切罪责都推到王国宝头上,把他卖出去息事宁人。他派人逮捕王国宝,押送廷尉,随即诏书下达,赐他一死。王国宝虽然登龙有术,左右逢源,当了七年中书令和四个月仆射,此时也黔驴技穷,什么狡诈刁滑的手段都没用了,这个“不倒翁”只得乖乖地饮下毒酒,做了司马道子的替罪羊。他的堂弟王绪也被斩首示众。

  司马道子派人到王恭军前,说了一通过去被小人蒙蔽现在幡然悔悟的话,王恭就退兵了。殷仲堪在半路上也接到了司马道子劝说他退兵的信,知道王国宝已死,高高兴兴地向后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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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玄伙同殷仲堪闹了一阵子,却没捞到好处,感到老是寄人篱下心里不塌实,就要求朝廷让他到广州去。司马道子巴不得他走远一点,赶紧任命他为都督交州、广州诸军事、广州刺史。桓玄拜官的诰命到手,却不去上任。他深知桓家的势力只是在荆江一带,离开了荆州他就狗屁不是,所以赖在江陵不走。不走是不走,但现在已经成了刺史,身份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司马道子仍然沉迷于酒色之中,王国宝一死,没人管朝政了,他就让年仅十六岁的儿子司马元显去管,任命他为侍中、镇虏将军。司马元显这个小娃娃比他的糊涂老子有主见,新官上任三把火,做了几件事情。他先把自己的将军府的文武官吏和士兵配得足足的,又把谯王司马尚之和他弟弟司马休之收为心腹,然后安排心腹王愉为江州刺史,都督江州及豫州四个郡诸军事。

  豫州刺史庾楷本来是司马道子的人,但因为凭空被划去四个州的兵力,就怀恨在心,派人去劝说王恭再“兴晋阳之甲”。王恭上次尝到了甜头,这次又动了心,又去联络殷仲堪和桓玄。他们共推王恭为盟主,准备进兵。王恭的司马刘牢之劝他说:“将军虽然是威望卓著的国舅,可会稽王也是当今天子的叔父。去年他已经对你低声下气,你不能屡兴晋阳之甲,否则就要失去人心。”王恭不听,上表要求讨伐王愉和谯王兄弟。司马道子只好任命十七岁的儿子司马元显为征讨都督,仓皇应战。

  殷仲堪这次倒还积极,派南郡相杨佺期带五千水军作先锋,桓玄为中军,自己带两万人马殿后,顺长江而下。桓玄一到江州就把王愉抓住了,然后又在巢县的白石打了大胜仗,和杨佺期共同进军,到了牛渚隔江的横江。他们一路上打得司马元显的军队节节败退,以为建康指日可待,谁知王恭那边却出了事。

  原来司马元显看到硬打是打不过的,就使了离间计,派人秘密拉拢刘牢之,劝他反戈一击,允诺事成之后将王恭的官位让给他。刘牢之在淝水之战时就是冲锋陷阵的先锋,自认为武艺和才干都无人可比,但王恭却把他看做胸无点墨的粗人,一向轻蔑他,刘牢之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他在北府兵创建之初就是参军,现在还是参军,心里也不甘,何况他本来就反对王恭屡兴晋阳之甲,于是就和儿子刘敬宣商议,决心归顺朝廷。

  王恭的参军何澹之探听到了此事,急忙禀告王恭。王恭是个书呆子,不相信刘牢之敢造自己的反,以为何澹之听风就是雨瞎咋呼。他为了拉拢刘牢之,居然摆下盛大的酒宴,在众目睽睽下和刘牢之结拜为兄弟,称刘牢之为兄,又把北府兵精锐的将士和上好的装备,都拨给刘牢之。

  刘牢之却一点都不领情,在向建康进军的途中先斩了王恭的心腹,然后回军攻击王恭。王恭只好逃跑,半路上被抓住,押送到建康,连同他的亲友和党羽一起被斩首示众。刘牢之靠出卖王恭,果然从小小的参军一跃成为都督兖、青、冀、幽、并、徐及扬州晋陵诸军事,炙手可热势绝伦。

  王恭虽然被杀,但桓玄和杨佺期的人马已到了石头城下,殷仲堪也抵达了芜湖。刘牢之带领北府兵在新亭驻扎迎战,桓玄和杨佺期见北府兵军容整肃,暗自吃惊,不敢轻举妄动。朝廷听说殷仲堪几万人马兵临城下,也胆战心惊,一时成了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司马元显寻思,如果以重利引诱桓玄和杨佺期,就能压倒殷仲堪,让他们先“窝里斗”,等他们都伤了元气之后,自己就好一个一个地消灭。于是他以朝廷的名义任命桓玄为江州刺史,杨佺期为雍州刺史,殷仲堪为广州刺史,让他们即刻班师回去。

  殷仲堪得知朝廷贬调自己去边远的广州,气得七窍生烟,催促桓玄和杨佺期火速向建康进军。但他俩既畏惧北府兵,又得到了好处,不肯进军。殷仲堪只好下令他们回来保全荆州,并以杀掉他们的家属相威胁,他们只好回来了。

  桓玄和杨佺期还要借重殷仲堪的将士做本钱,殷仲堪也要依赖他们撑门面,暂时都要妥协。他们相互交换子弟作人质,在寻阳结盟,并推桓玄为盟主,宣布俱不接受朝廷的诏命,并联名上表替王恭鸣冤叫屈,又责问为什么调殷仲堪去广州。

  司马元显看到他们团结起来了,害怕他们还会打过来,只好让殷仲堪官复原职,继续当他的荆州刺史。这样一来三巨头都成了方镇大臣,各有比较满意的地盘,兵祸暂时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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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陶夔又来信了,陶渊明不用看就知道,一定又是劝他出去做官。

  “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桓冲死了以后,陶夔在荆州不好呆了,不知他怎么活动了一下,又到京城去做太常卿了。太常卿是管国家祭祀礼乐的官,不及将军府的参军有油水,但比参军要风光体面多了,而且在京城里扎下了根。

  这几年他老写信来催陶渊明到京城去,说是在朝廷里一有机会就能帮他捞个一官半职。陶渊明始终以老母年事已高、儿子又多又小推辞,不肯去。做京官就等于进入到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心,说错一句话都可能掉脑袋。回想起当年在京城亲眼看到庾、殷两家几百口被满门抄斩的场面,回想起三位皇子的尸体吊在杨树上随风飘动的情景,他就不寒而栗。陶夔是不改其乐,渊明却不堪其忧,早就下决心一辈子不到朝廷去做官。但看了陶夔今天来的这封信,陶渊明动心了。

  信上说,桓玄已经做了江州刺史,陶夔推荐陶渊明去投奔桓玄。

  近几年陶渊明从街谈巷议中不断听到桓玄的事迹,大家都说桓玄“形貌环奇,风神疏朗,博综文艺”,有乃父之风,陶渊明对他的印象也比较好。他放弃义兴太守这样的闲官,显示了远大的志向;他劝殷仲堪“兴晋阳之师”扫除朝中奸佞,显示了卓越的见识;兴兵讨伐他活捉了江州刺史王愉,一路势如破竹打到石头城下,显示了他的武略;而陶渊明最近看到了广为流传的他写给朝廷的一份奏章,又觉得他颇有文才。桓玄在奏章中说,自己的志向像先父桓温一样,“以身报德,投袂乘机”,要“使窃号之囚系颈北阙,园陵修复,大耻载雪,饮马灞浐,悬旗赵魏”,完成北伐大业,他还指出朝廷“权门日盛,丑政日繁”的现状,提出“去凡佞、擢俊贤”等许多正确主张。

  陶渊明觉得他的话切中时弊,几条主张也很有见识,以为投奔到他的手下,有可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为国为君为民实实在在做一点事情。外祖父孟嘉做了桓温多年的僚佐,叔父陶夔又在桓温、桓冲帐下做了多年的参军,凭着这两层关系,带着叔父的介绍信,想必桓玄是会收留他的。“四十无闻,斯不足畏”,济世救民匡扶天下的抱负,在陶渊明心中始终没有泯灭,他毕竟是长沙公陶侃的后代,又生在山河破碎、五胡乱中华的时代,怎能没有一腔热血呢?

  只是自己一走,家中这老老小小怎么办?翟夫人只怕累死了也忙不过来。家里没个男人实在是不行,总要托付一个可靠的人才能放心。他想来想去,觉得只有找堂弟陶仲德了。

  陶仲德字敬远,比陶渊明整整小三十岁,这年才十七,还没有成家。他的母亲也是孟嘉的女儿,和陶渊明的母亲是亲姊妹。孟嘉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小舅子陶茂的两个儿子,一个生了渊明,一个生了仲德。陶仲德的父亲也在他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陶渊明一家自然很照顾他们家,他也时常到渊明家来玩。陶渊明想,让他平时帮着翟氏干点挑水打柴之类的重活,农忙的时候搭一把手,他一定肯,万一家里遇到什么瓜田李下的纠纷,也可以让他帮着出一个头。跟仲德一说,他果然答应,让陶渊明放心去做官,家里他一定帮着照应。

  陶渊明就打点行装上路了,这年是公元398年(晋安帝隆安二年),陶渊明已经四十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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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玄当时屯兵夏口(今湖北武汉),陶渊明走了半个多月才到。桓玄已经是江州刺史,为何要坐镇夏口呢?是为了防备西边的荆州刺史殷仲堪和雍州刺史杨佺期。

  陶渊明还未进入桓玄的中军大帐,就听到里面有歌舞之声。他以为桓玄一定是在宴客,可进去一看,只有桓玄一个人在欣赏两队美女的歌舞,面前的几案上摆着美酒佳肴,身边还有一左一右两名侍女在劝酒邀宠。中军大帐竟是这样一副景象,陶渊明刚走进去就想退出来。

  桓玄见陶渊明进来,也不停止歌舞,态度颇为傲慢。等到陶渊明把叔父陶夔的引荐信呈上,又说出自己是长沙公陶侃之后,外祖父孟嘉当过桓温多年的长史,叔父也先后做过桓温和桓冲的参军,桓玄才突然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把歌妓舞妓都哄了出去,请陶渊明坐下,与陶渊明畅谈起来。

  “先生是长沙公之后……自本朝南迁以来,长沙公的赫赫功勋,也只有家父可以媲美了。”

  “啊……是……”陶渊明自然不喜欢他把自己的曾祖父同久怀篡逆之心的桓温相提并论,但也不能反驳,只好含糊地答应着。

  “孟府君是荆江一代人望,他给家父的许多信函文章,家父都留给了我,多年以来,我时常拜读的。”

  “大人过誉了。”

  “令叔在朝廷做太常卿,一向安好吗?”

  桓温死的时候桓玄才四岁,是叔父桓冲抚养他长大,陶夔做过桓温和桓冲两个人的参军,是看着桓玄长大的,说不定他小的时候还抱过他,有了这层关系,桓玄当然要收留陶渊明了。

  “家叔到朝廷后再没回过江州,我也没去过京城,多年没见面了。”

  “啊,好说好说,以后你在我这里做事,出使京城的机会多着呢。”言外之意是已经收下陶渊明了,不知为什么,陶渊明却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我读过先生的《闲情赋》,‘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馀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真是孤篇独绝,压倒千古!”

  “大人实在是过誉……”陶渊明被桓玄夸得脸都红了,笨嘴拙舌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桓玄果然是博综文艺,竟然能随口背出几句自己写的《闲情赋》,陶渊明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也不得了,对着陶渊明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根本不想听陶渊明答话,让人觉得他热情得有些过分。可刚才他多么冷淡傲慢啊,只顾自己欣赏歌舞,根本不愿看陶渊明一眼。现在又把陶渊明的一篇赋吹捧得天花乱坠……

  “先生文才卓越,就在我的都督府里做记室参军吧。先生以前是否……”

  “做过江州刺史府的别驾祭酒。”

  “啊,那在我这里做记室,实在是有些屈才,权且委屈几日,日后再升迁高职吧。我已经决心北伐,只要能荡平伊洛、克复神州,朝廷必有封赏,先生只要恪尽职守,将来不愁位列公卿。”

  记室是管理文书拟定的官,相当于现在的首长秘书,在桓玄的幕府中地位并不算低。

  “渊明初来乍道,与将军素昧平生,将军就委以重任,渊明不胜惶恐之至。我蹉跎半生,如今已四十有七,博取功名实在是有些晚了。久仰将军的文韬武略,又经家叔点拨,今日投奔到将军帐下,只愿做一名马前小卒,能够为国家社稷尽一分力,也算不枉活一世。”

  桓玄那一年刚刚三十岁,在他面前陶渊明的确是有些老迈,但桓玄也并没有给陶渊明留下风华正茂、少年英武的印象。桓玄的身材的确魁梧,但体态却有些发福,已经养出了一身肥膘,并不是能征善战的武将。陶渊明自幼习武,上不上得了马,拉不拉得开弓,他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桓玄长得方面大耳,的确是很排场,但脸上的气色却显得萎靡不振,联想到刚才还被他左拥右抱的美人,陶渊明看得出他好色贪杯,已经淘虚了身子。要说他有文才,的确是有,陶渊明的《闲情赋》都能随口背出几句,经史子集想必更不在话下。但这些东西打起仗来管什么用?治理国家又管什么用?他肚子里到底有多少治国平天下的真才实学?陶渊明初次见到桓玄,就觉得他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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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渊明做了桓玄的记室参军,没过多久,就觉得桓玄对他极不信任,跟他的长史卞范之谈话的时候,总是让陶渊明回避。记室是处理文书案卷的,整天都要向桓玄请示汇报,每次到桓玄的中军帐前通报的时候,桓玄都让他等老长时间,让他很不舒服。陶渊明想不通,他哪有那么多事情需要鬼鬼祟祟的。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长陶渊明也知道了,原来桓玄在和司马元显勾勾搭搭,想算计殷仲堪和杨佺期。

  桓玄一直看不起门第低微的杨佺期,两人共同进军时就常常压制杨佺期,杨佺期也恨透了桓玄。殷仲堪惧怕桓玄来攻打自己,就和杨佺期结成了儿女亲家,相互依赖。但殷仲堪并不信任杨佺期,杨佺期和殷仲堪商量要攻杀桓玄,殷仲堪并不支持。

  桓玄听到了他们的一些风声,就跑到朝廷去向司马元显献媚,贿赂他身边的人,甚至收买常常出入王府的尼姑。司马元显也巴不得看到他们三人火并,于是发出诏书,要荆州刺史殷仲堪将长沙、衡阳、湘东、零陵四郡划交桓玄都督,又任命桓玄的哥哥桓伟代替杨佺期的哥哥杨广为南蛮校尉。这样一来更加深了三个人的矛盾。

  陶渊明没想到桓玄用这样的伎俩为自己捞好处,对他的好印象土崩瓦解。他觉察出桓玄不是自己向往的明主,只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在他的手下不可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就萌生了去意。但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桓玄的将军府不是王凝之的刺史府,不是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一旦把桓玄惹火了,说不定要掉脑袋。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只要能为国为民做事,管他在谁的手下呢?谁还没有私心,只要桓玄不失大义,有北伐中原的一天,自己就算没白来。

  陶渊明当时还不明白,桓玄压根就没想过要北伐中原,那只不过是他招贤纳士、招兵买马的幌子,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火并殷仲堪和杨佺期,扩大自己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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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399年(晋安帝隆安三年),荆州发大水,许多地方一片汪洋。灾民没有任何东西下肚,殷仲堪只得开仓赈济,粮仓很快被吃空。桓玄乘人之危,突然从夏口发兵西上,他先发信给殷仲堪说:“洛阳是雍州所属,雍州刺史杨佺期把它丢给鲜卑人,让先皇陵墓遭受耻辱。如果你我是一条心,我们应当共同去讨伐杨佺期,否则我就要进军江陵。”桓玄又送密信给自己的哥哥南蛮校尉桓伟,叫他在江陵做内应。桓伟胆小怕事,竟把密信交给了殷仲堪。殷仲堪吓出了一身冷汗,下令扣押桓伟做人质,逼他写信给桓玄要桓玄罢兵。桓玄手上有当初作为人质的殷仲堪的儿子,又了解殷仲堪优柔寡断的性格,根本不担心哥哥的性命,放手发动进攻。

  大军不到十天就占领了零口,离江陵只有二十里了。殷仲堪赶快派出专使,要他的亲家杨佺期全力以赴来救援。杨佺期知道荆州的粮食已经被灾民吃空,就要殷仲堪干脆放弃荆州,撤过来共同守卫襄阳。殷仲堪却舍不得放弃偌大的荆州,竟然骗杨佺期,说他已经到各地收集粮食,仓库里又装得满满的,保证几万人能放开肚皮吃它一百天。杨佺期信以为真,带了八千步兵骑兵开拔到江陵。殷仲堪好不容易做了一顿干饭慰劳他们,第二天的粮食还不知道在哪里。杨佺期气得直跺脚,但已经骑虎难下,只好立即跟桓玄开打。

  桓玄知道荆州无粮,就不和杨佺期硬拼,先退让了一下。杨佺期得到一点小胜,昂首天外,以为桓玄不堪一击,不料桓玄接连反攻,杨佺期的兵马饿着肚皮如何能久战?很快就溃不成军。杨佺期带着残兵败将想逃回襄阳,被桓玄的部将追上,砍了脑袋。殷仲堪跑得比他快,但也被追上抓到。在他被押回江陵的路上,桓玄已经传来了要他自杀的命令,他只得自缢而死。

  就这样,桓玄占领了江陵和襄阳,荆州和雍州都成了他的势力范围。司马元显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火并了殷仲堪和杨佺期,只好任命他为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诸军事,领荆州刺史。桓玄还贪心不足,舍不得江州这块大肥肉,朝廷只好又命他都督八州诸军事,兼领荆州、江州刺史。桓玄还让朝廷把雍州刺史和淮南太守都换成了自己人,桓家势力重新控制了长江中上游,桓玄已经有条件干他老子想干又没有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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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桓玄火并殷仲堪和杨佺期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情,让陶渊明更进一步看清了桓玄的为人。

  当殷仲堪从江陵出走时,他的咨议参军罗企生跟着他。经过罗家门口,他弟弟罗遵生赶出来,将他拖下马,诉说家中还有老母,不让他走。罗企生答道:“殷刺史待我以国士,我也要以国士报之,老母就由你奉养,我忠你孝,各顾一头。”弟弟死活不肯放他走,殷仲堪看到这种场面,就自己策马走了。

  桓玄进了江陵,很多名士都去求见,罗企生独独不去。桓玄在荆州长大,原来跟罗企生是好朋友,自然想到了他,派人去请。罗企生死活不来,桓玄就逮捕了他,一定要他谢罪。罗企生下决心一死报答殷仲堪的知遇之恩,不肯低头,只希望桓玄在他死后不要为难他的老母和弟弟。桓玄就杀了罗企生,赦免了他的弟弟。罗家老母听说长子被杀,拣出桓玄早年送给她的一件羊羔袍子,当众烧毁,表示和桓玄断绝往来。

  陶渊明亲自去看了罗企生就义的情景,深深被他的忠义行为所感动。他认识到桓玄原来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人,连自己昔日的好友都不肯放过。他火并殷仲堪杨佺期也是乘人之危胜之不武,为了自己的私利兴这样的不义之师,诛杀朝廷命官,还有什么名节可言?他逐渐认识到桓玄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野心勃勃的小人,自己来投奔他是走错了一步棋。但已经身在曹营,无可奈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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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玄在长江中上游打得热闹的时候,下游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起义是由“五斗米道”发动的。

  长江中上游自桓温割据之后,朝廷就无可奈何,长江下游北岸由北府兵控制,对诏命也是阳奉阴违。因而朝廷的给需和世家大族的盘剥,全都落到吴郡和会稽等八个郡的农民身上,连年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而司马元显这时候想效法谢安创立北府兵,要建立一支由他直接指挥的“乐属”队伍。在桓玄和北府兵的范围内,司马元显休想去征发一个兵,只有在江南的八个郡里抽人了。他强迫过去是奴隶(或祖上曾是奴隶)而现在释放为客户(即佃户)的人,迁到京师地区,组成“乐属”,再从乐属中抽丁当兵。这些人当然不愿回去接着当奴隶,纷纷逃亡。官府凑不足兵员数,就强迫其他农户顶替客户。稍有反抗,就被捕入狱,九死一生。弄得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民怨沸腾。受到官府迫害的五斗米道的信徒们,趁机发动起义,顿成燎原之势。

  当时五斗米道的首领是孙恩,他已经逃亡到了海岛(即今舟山群岛)上,聚集了一万多人。公元399年(隆安三年),孙恩带领队伍渡海登陆,攻占上虞,然后进攻会稽。这时的会稽内史就是王凝之,他被起义军剿杀的故事,前面已经讲过。攻下会稽后起义军声威大振,其他七郡的农民纷纷揭竿而起。吴兴郡永嘉郡相继陷落,起义军直捣京师建康。司马元显原想建立一支自己的武装,没想到惹出这么大乱子,只好再把北府兵请出来,由卫将军谢琰和刘牢之率领,去镇压起义队伍。

  起义军没有组织训练,又没有精良的武器,抵挡不住训练有素、武器精良的北府兵,连连受挫,攻占的郡县相继失陷,孙恩只好率二十多万男女老少逃回海岛。第二年四月,孙恩听说各地已经放松了戒备,又带领起义军登陆,势如破竹,打下余姚、上虞,直逼会稽。朝廷已经任命谢琰为会稽内史、都督会稽等五郡诸军事,他自以为连百万雄师的前秦都被他打败过,几个蟊贼草寇算得了什么,轻敌冒进,中了孙恩设下的埋伏,被起义军砍杀。谢琰是谢安的儿子,北府兵的骁将,他的战死和会稽重新被起义军攻占,震动了京师。朝廷不得不任命寒族出身的刘牢之都督会稽等五郡诸军事,继续围剿起义军。刘牢之镇压起义军,主要依靠他的参军刘裕打头阵,刘裕就是后来南朝宋的开国皇帝,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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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桓玄听到五斗米道起义的消息,非常高兴,命陶渊明写好《讨海贼表》,向朝廷表示自己请缨出战讨伐孙恩的决心。

  一份奏章并不难写,但陶渊明写的时候却疑虑重重。桓玄真想去讨伐孙恩吗?陶渊明已经了解桓玄的为人,根本不相信。桓玄巴不得起义军消耗掉北府兵的兵力,怎么会去帮北府兵呢?他不过是想找一个扩充军备的借口。但军令难违,只得硬着头皮写。陶渊明写好后给桓玄看了看,桓玄很满意,让他即日收拾行装亲自将《讨海贼表》送到京城,并代他致侯陶夔,好像还是在照顾他。陶渊明只好动身。桓玄火并了殷仲堪和杨佺期后,将都督府迁到了江陵,陶渊明这次就是从江陵出发的。

  这一趟京师之行令陶渊明大开眼界。踏进江南八郡的地面,他就看到了田园凋敝、民不聊生的景象,也听到了一些奇闻怪事,明白了这里的农民为什么要起义。

  这些年江南的赋税实在是太重,特别是淝水之战以后,最多加到每人每年五斛(一斛为十斗)。穷苦人家就是把全年的粮食都交上去,饿着肚皮也不够。陶渊明以前只听说豪强世族霸占土地,现在却亲眼见到他们连江河湖泊都据为己有。老百姓即使放置一个捕鱼的竹篓,或是钓上一条鱼,钓竿和鱼篓都要被没收;捕鱼钓鱼的人要被扣押,一定要送去十匹麻布,才能释放。

  海陵县东面濒海的滩荡地区(当时海岸线在今泰州、东台、海安一带),有一块岸滩,长满芦苇和茭白,密密麻麻地望不到边。许多交不起租税的农民,扶老携幼逃到里面,官府不易追捕。镇北将军毛璩带兵去搜索,竟派兵在周围放火,顷刻浓烟滚滚,响起一片哭爹喊娘的号哭,没有被烧死的逃出来几万人。毛璩抓住万余名青壮年,强迫他们当兵,因而受到朝廷嘉奖,升为益州刺史。朝廷如此昏暗腐朽,官府如此心狠手辣,百姓焉能不反?

  陶渊明还听说起义军攻打过来的时候,粮价飞涨,花多少钱都买不到,以致许多大户人家怀揣金玉活活饿死。起义军被赶回海岛后,会稽、吴兴成千上万的男女老少惨遭官府屠杀,不少地方连人影都看不到,几个月后才有人重新回到家园。粮食早已被北府兵抢光,人们饿得头昏目眩,有人竟互相交换子女,杀了充饥。一路上的情景都是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陶渊明到了京城,拜见了叔父陶夔,陶夔的日子也不好过。这些年连年征战,军费浩大,国库空竭,官吏的薪俸很难发出,只能有一天,发一天,算一天。陶夔担任的是管祭祀礼乐的太常卿,虽然风光体面,但是没什么油水,没有人给他送礼,一旦领不到薪俸,日子就不好过了。今年更是出奇,因为粮价飞涨,朝廷就规定司徒以下的官吏每天领七升米,以此代替薪俸,哪天不去上班,连这七升米都没有。陶夔一天都不敢告假,一旦告假全家就要饿肚皮。他有点后悔来做京官了,没想到京畿一带经孙恩这么一闹腾,到了如此地步。他还是能够直接和皇帝打交道的三品官,比他小的官吏就更惨了。官吏尚且如此,黎民百姓的日子是好是赖就不用说了。

  陶夔还对陶渊明讲了司马元显最近的所作所为,让陶渊明哭笑不得。谢琰和刘牢之将孙恩赶回海岛后,司马元显吹嘘自己用人得当,因而荣任录尚书事。其父司马道子也是录尚书事,人们便以父子俩的住宅所在,分称东录、西录。西录司马元显手握实权,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东录司马道子的实权被儿子夺去,因而门可罗雀。司马元显小小年纪,却规定凡是公卿以下见了他都要跪拜,骄横不可一世。他还严密控制父亲司马道子,只要有官员跑到父亲那边去谈话,他就要再三追查,甚至直接去质问司马道子。司马道子被这个儿子气得痛哭流涕,更加狂喝滥饮,借酒浇愁。父子俩丑态百出,京城人笑都笑不过来。国家社稷就掌握在这一对父子手里,岂能不颠覆?


                     10

  叔父家如此困难,陶渊明不便久留,他急着要去见司马元显交差了事,好赶紧回去。等了十来天,终于等到了司马元显的召见,急忙怀揣着《讨海贼表》去了。

  司马道子当初修建府邸,堆山挖湖,奢靡不堪,司马元显又继承了父亲的传统,府邸修得更广阔更堂皇,简直超过了皇宫。陶渊明从西录尚书事府的大门进去,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踏着铺地的金砖直走了半个时辰,才走到殿堂。一处处假山怪石,一处处奇花野藤,一处处亭台水榭,一处处珍禽异兽,都是平生所未见。殿堂内朱漆庭柱,玉嵌台阶,彩绘栏杆,雕饰屋椽,令人眼花缭乱。陶渊明又不知过了几道磨得白汪汪发亮的铁槛,等闻到兰馨氤氲桂子飘香的气息,再绕过一道屏风,才见到了端坐在书案前的司马道子。厅堂内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层层帘幕,阵阵笙箫,恍如人间仙境。

  等侍卫高声通禀后,陶渊明不由得被王府的气势所折服,又听陶夔讲过见司马元显要跪拜的礼节,跪下禀告:“都督荆、江、司、雍、秦、梁、益、宁八州诸军事桓大将军幕下记室参军陶渊明,拜见王爷。”

  “平身。”

  陶渊明站起身来,再抬头看去,司马元显还是个二十岁的小娃娃,端坐在一张长榻上,就像一杆大秤配了个小砣,压不住准星。他嘴唇上还没长胡茬,一脸稚气,奶声奶气地问陶渊明:“你就是桓玄派来的?”

  “是。”陶渊明吃了一惊。不直接称呼别人的名讳是老百姓都讲究的起码礼节,桓玄现在是都督八州诸军事、兼领两州刺史的朝廷重臣,更不能这样称呼。司马元显连起码的礼节都不讲,实在让陶渊明想不到。

  “送什么表呀,拿上来吧,还有别的东西吗?”

  陶渊明忙不迭地把《讨海贼表》交给侍卫,又小心翼翼地拿出桓玄让他带来献给司马元显的一对水晶珍珠盏,一起呈上去。

  司马元显先把《讨海贼表》撂到一边,拿起水晶珍珠盏把玩了两下,就让侍卫收起来,并不在意。再拿过《讨海贼表》,随便看了两眼,就放下了,问陶渊明:“桓将军真的想过来平定海贼?”

  “桓将军听说海贼祸乱江东,震动京师,深为忧虑,日夜操练兵马,想西下荡平海寇,匡扶社稷。”

  “呵呵呵呵……”司马元显尖声大笑,“区区几个海岛蟊贼,何劳桓将军大驾?我已经命谢琰和刘牢之统帅北府兵,一路摧枯拉朽,将他们赶回海岛,等修造好海船,大军一举歼灭海贼,指日可待。等平定海贼之后,休养生息几年,孤王准备统帅大军北伐,克复中原。不管是消灭海贼还是光复中原,都是国家大计,各路人马都要朝廷统一调度,才不会出乱子。桓玄前几年吵着要北伐,现在又吵着要来平定海贼,都是在吃咸饭操淡心,没事找事。你想想,如果他真的领兵西下,一旦北边的胡人趁虚而入,攻击荆、江八州,谁去抵挡呢?”

  “王爷……所言即是。”

  “桓玄的职责是守疆戍土,防备胡人南犯,保一方平安。朝廷需要用他的兵,自然会有诏命,没有诏命就是用不着,他不必瞎操心。当年苻坚百万大军来犯,北府兵八万将士就将他打败,没有抽调荆州的一兵一卒。现在只是平定几个蟊贼,还用得着荆州兵吗?”

  “王爷……言之有理。”陶渊明只能含糊地答应着。

  “你们以后再不要上什么北伐表、讨贼表了。江东古称鱼米之乡,民生富庶,现在又在京师的卵翼之下,虽然被几个蟊贼闹腾了一下,并没有伤元气。北府兵皆是能征善战之辈,现在我又在创建‘乐属’兵,朝廷兵精粮足,就请桓将军放心吧。”

  “是,王爷。”陶渊明知道司马元显话里有话,也知道他是在打肿脸充胖子,但只能连声应诺。

  “你退下吧。”


                   11

  陶渊明把《讨海贼表》交给了司马元显后,就回返江陵,计划顺路回一趟寻阳,看一看家人。一路上见到的都是饿殍遍地死尸盈野,再回想西录府的富丽堂皇,两相比照,真是感慨万千。江山社稷竟然掌握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手里,多么荒唐啊!司马元显年纪虽小,口气却大得不得了,对控制了长江中上游的桓玄,都当着他的使节直呼其名,对待一般人就可想而知了。他根本不听陶渊明说话,只是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盛气凌人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还睁着眼睛说瞎话,竟然说江南八郡并没有伤元气,以为陶渊明一路上什么都看不到吗?看来小小年纪的他是被一群只会阿谀逢迎的小人包围着,自我感觉太良好了,良好到了闭目塞听的程度。陶渊明真是不虚此行,见过司马元显后他意识到:天下大乱就在眼前。而作乱的会是谁呢?是统帅北府兵的刘牢之,是占据荆、江八州的桓玄,还是有可能死灰复燃的孙恩呢?

  孙恩毕竟是蟊贼草寇,想称霸天下谈何容易?倒是刘牢之坐镇京口,离建康咫尺之遥,一旦作乱,京师就危在旦夕。北府兵能征惯战,淝水之战以八万人马打败前秦近百万之师,刘牢之当时就是先锋,他的骁勇剽悍早已天下闻名。他背叛王恭,是一个卖主求荣的无耻小人,很有可能干出犯上作乱之事。至于桓玄,他倒是一直标榜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一次次提出北伐中原,现在又提出讨伐孙恩。但他火并殷仲堪和杨佺期也是乘人之危,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也是不择手段,不要忘了,他有一个久怀篡逆之心的父亲桓温……想到这里,陶渊明的心隐隐作痛:看来听叔父陶夔的话再次出仕,实在是做了一件蠢事,搞得不好就会卷进难以自拔的是非之中,成为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这样心事重重地一路走来,走到离寻阳只有一百里地的规林(今安徽宿松县新垦农场),忽然遇到大风无法行船,滞留了好几天。家园就在眼前,却被困在这里不能回去,陶渊明先急得坐立不安,等心情平静下来之后,写了两首诗,就是《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

  其中第二首写道:“自古叹行役,我今始知之。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古往今来的差吏走卒都发出悲叹,如今陶渊明才明白其中的艰辛。旅途中山高水远,海阔天遥,谁也无法预知什么时候会有风浪。他难道只是在哀叹旅途中的风浪吗?其实也是在哀叹仕途中的风浪,哀叹国家民族即将遇到的一场政治军事大风浪。

  “崩浪聒天响,长风无息时。久游恋所生,如何淹在兹?”奔腾的波涛啊,震天动地,呼啸的狂风啊,没有片刻停止。游子在外越久,越思念生他养他的慈母,老天为什么要折磨他,让他在这里滞留多时?

  “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当年讵有己,纵心复何疑。”这几天静心想一想,最美好的地方,还是自己的家园,早就该告别喧嚣的尘世,回家去了。人的一生能有多长?活得遂心如意才是最要紧的。明白了这个道理,我就要照着去做,再也不能延迟。

  在这首诗里,陶渊明已经流露出了归隐田园终生布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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