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趣、识趣、有趣

作者:陆文夫 字数:2102 阅读:327 更新时间:2013/05/31

知趣、识趣、有趣

苏州方言里有一句贬人的话,说某人“呒趣”。呒即没,没趣。

  呒趣不是坏,也说不上什么好与不好,即不讨人欢喜,不容易相处,还有点不三不四。“呒趣”不仅是指人,也指事,一件事情办得不光彩,不恰当,很尴尬,也称“那末呒趣哉!”

  趣字是个常用词,如情趣,志趣,趣味等等,总之是指讨人欢喜,使人高兴的人与事。一个人如果活得无趣,那活着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人到老年要知趣、识趣、有趣;自己活得有趣,活着也使别人觉得有趣,不要做一个呒趣的老头。

  其实,人人都愿意活得有趣,小孩欢喜玩,大人去旅游,看球赛,听相声,都是因为它有趣。一个人对某事有兴趣才能锲而不舍;一个人逼着自己做无趣的事,那是一种不得已,是不由自主。可是人生不是游戏,为了生活不能不做一些自己也无可奈何的事,甚至一辈子都在做着自己并不欢喜,而又不得不做的事。自己有兴趣的事往往没有时间去做,没有可能去做。比如说你爱好弹钢琴,爱好种花、养鸟、读书、写字、钓鱼……许多爱好年轻时都没有可能去做。特别是我们这一代人,当年很少有什么业余时间,业余时间里除掉读毛选之外,其余的各种爱好不是资产阶级思想,便是小资产阶级的情调。现在好了,离退休了,你有的是时间,还有那份离退休的工资,你可以做那些自己感兴趣、以前想做而未做的事。年老并非仅仅意味着失去,也意味着得到,得到了某种机缘,可以一了宿愿。

  我经常走过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巷,那巷子的一面是围墙,墙内是几棵大树。就在那大树下面的围墙上,挂着一排鸟笼,有十多个,各种鸟都有。那是一个老人养的。那老人就住在围墙对面的一个小门里,他忙得很,忙着为那些鸟儿喂食、戏水、清洗。然后坐在门前的一张旧藤椅上,一杯茶放在手边,喝茶、听鸟叫。那种怡然自得的样子叫看的人也觉得怡然。老人活得有趣,路人看得有趣,这世界也充满了情趣。

  还有许多离退休的老人在那里练书法,学绘画,弄盆景,读那些多年来一直想读的书;更有人热心公益,服务社区,帮困扶贫,戴着红袖章在小区里巡逻,防偷盗,防止有人偷倒垃圾。这是一种更高尚的乐趣,是乐吾乐以及人之乐,是以别人的有趣作为自己的乐趣。

  老来能自得一乐的人,大都活得十分有趣。可也有一种人,不知乐在何处。这种人没有离退休时只是开会、看文件、做报告,不苟言笑,没有私交,不做家务,一辈子没有说过多余的话,没有什么功绩,也没有犯过什么错误。一旦退了下来,坏了,除掉看报纸之外就无事可做,不久就有点老年痴呆了。

  其实,人生的乐趣无处不在,问题是要善于寻找。有一位老人刚刚退下来时,也是整天看报,看着看着就找出一些乐趣来了,他剪报、集报,把报纸上的各种各样生活小窍门,治病小秘方,收集起来,分门别类,编印成册,放在社区的阅览室里供人翻阅,大受欢迎。他也不停地增删补充,乐此不疲。倒也活得有趣。但也有些人在寻找自己的乐趣时就有点儿想入非非了,好象是生平未曾得志,心里有点儿不平衡,还想“发挥余热”,再创奇迹,轻信各种集资,炒股不自量力,乱用药品补品,妄想永葆青春,结果是没有寻到什么乐趣,反而弄得呒趣,此之谓不识趣也。

  老来的乐趣大多为自得其乐,能自乐而又乐人,当然最好,不能乐人时也不能因为自乐而去找别人的麻烦。为了收集什么藏品而要别人帮忙,夺人所好,登门索取,人家碍于情面,进退两难。这就有点不知趣了。写字作画本来是怡情养性,寻找美感,锻练身体。我见那书法家写字,提笔在手,鹤立案头,审度宣纸,凝目寻思,然后踏上一步,屏气运力,下笔千钧,一气哈成。

  简直是在做气功或是打太极拳,所以书法家多有长寿者。如果把写字作画当作一种手段,稍有所成,便想获取名利,这就有点不识趣了,因为你那字画到底是业余水平,人家当面恭维,暗中不屑,甚至把你写错了的字也挂在那里,出出你的洋相。

  老人要知趣识趣,不计功利,坚持自己的志趣,尊重别人的志趣,自足、乐观,兴趣盎然,虽然不能长命百岁,却也活得有滋有味。

  2001年2月10日

  请交曹碧涛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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