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一场大杀(七)

作者:温瑞安 字数:5525 阅读:3 更新时间:2015/03/16

第三章 这一场大杀(七)

苦也!
  这是剑妖孙忆旧心中欲中不敢叫出来的一句话:
  一一一苦啊!
  他仍不甘就逮。
  不肯就范。
  他困兽斗。
  他背水战。
  他的剑反而不是守的,而是攻的,而且还愈攻愈快,愈打愈急。
  他不能不快,因为“一家而得”朱如是的“铁板神索”和“一帘幽梦”利小吉的“千年飞帘”一齐缠上了他,就像有百只手千只指一齐专攻他要害死穴。
  而他还在网中,死缠烂打。
  幸好,这时”惜旧轩”的援军到了。
  朱如是和利小吉立即返过身去抗敌,不让来援的人轻入“怀旧居”半步。
  孙忆旧顿时压力一松。
  但他随即发觉,那不是幸,而是不幸。
  大不幸。
  那使飞索和用飞帘的人一退,马上接上来攻付他的两人,更不好对付。
  一人绰着枪,一直只窥准时机,没出过一次手。
  另一人空手和他斗。
  这人阴阳脸:一边黑一边白,掌功奇特,身法诡异。
  这两人不管是已出了手或没出手的,只怕比先前两个都更难应付。
  就在这时,四雷子弟,正一齐迸喝一声,发出了他们的斧。
  飞斧。
  ——急遽飞行的四把小斧,分劈他四肢!
  剑妖尖叫一声,全身(连脸、眼、发、唇、眉)都白了。
  煞白。
  他,“哩”地一声,竟似一缕烟一般,“窜”/“钻”/“闪”出了那张“天罗地网”
  中!
  那是没有可能的事。
  完全没有可能。
  没有人可以从那网中溜出来。
  除非那是妖怪。
  孙忆旧就是妖。
  ——他是剑妖。
  他用了看家本领、独门绝招“白虎冲煞”冲出罗网,但真力已耗,功力大减,元气已尽。
  张炭就在这时出手。
  左右手。
  双手夹住了他妖一般捉摸不定的剑。
  孙忆旧只觉一正一反两股异力袭来,他只好用劲反挫。
  但不反挫还好,一旦反击,那古怪功力竟吸收/融会/汇合了自己的劲道,反挫了回来,排山倒海,势莫能御。
  孙忆旧只好弃剑。
  不弃剑,就只有放弃生命。
  命不可弃。
  弃了就没有了。
  但剑可弃。
  弃了一剑还可用别的剑,或等待时机重新夺了回来再拼。
  可是他才弃剑,兵器暂去,新力未生,斗志未张,元气未复之际,“啸”的一声,一枪已迎面打至!
  他已来不及躲。
  不及反应。
  中枪。
  倒下。
  对方用的不是指尖。
  而是枪头。
  这一枪,是打在他的穴道上。
  是以孙忆旧软倒干地:冲出罗网的他,结果反而是更快就死。
  出枪的是孙鱼。
  ——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外系子弟之、孙鱼!
  孙忆旧倒下。
  吴奋斗呢?
  吴奋斗才不奋斗。
  ——战斗伊始,他一见孙忆旧人在网中,余厌倦落尽下风,他就二话不说,拔足就走。
  不是走。
  而是逃。
  ——是那种“有多么快便逃多么快”的亡命之逃!
  人不如其名。
  屋瓦破裂,网罩下,敌人落下,他却看准那一个大窟窿,飞腾而上,到了瓦顶,正要再逃,猛然,却见屋檐上一白衣白袍人,单手指着一把白玉也似的剑,在一月天下白似的月光下,剑尖斜指于地,在等他。
  在候着他。
  ——仿佛已等了很久很久,候了许多许多年,以致他其中一只衣袖,看来空室荡荡。
  吴奋斗一见到这个人,尽管他的人仍立足于屋顶之上,但他的心已跌到了街下。
  他知道这个人。
  也听说过这个人。
  他实在不想遏上这个人,尤其是在这时候。
  他简直想跳回屋内,跟那像蝙蝠的鬼魅打,跟那四个拿着天罗地网的人打,跟那阴阳脸、擎着枪的、拿飞帘飞索的人打,也不愿意跟这屋顶上的独臂人交手。
  可是他现在想跳回屋里去,也是不行的了。
  因为他知道:此刻只要有一丝疏忽、半点错误,自己就一定会命丧当堂,原因是:
  这人既已向你拔出了他的剑,那么,今晚只有一个下场、两个结果:
  结果是:用你的剑杀了他,或用他的剑杀了你。
  下场都是一样的:
  死。
  ——只看是你死还是我亡。
  白衣人在月下。
  既似近在咫尺,也远在天涯。
  他始终没有抬头,从他的侧脸可见他斜飞人鬓的眉梢,只听他道:““奋斗了?”
  吴奋斗只好奋斗。
  ——其实他现在不是在“奋斗”,而是在“挣扎”。
  他的师父陈上下希望他能“奋斗向上”,故而取其名:但奋斗是一件很艰辛的事,吴奋斗一向比较懒,他的剑法也走较为飘逸的路向,以意境为先,下苦功较少,所以同门笑他名不副实,他就带笑反驳:
  “谁说名实不符?可别忘了我姓吴!”
  他是广东人,粤者“吴”与“唔”同,而“唔”即“无”或“不”之意,加之于其名上,即是“不奋斗”之意,他还引以为谑,不以为疏懒为忤。
  而今,他却已无退路。
  只有奋斗。
  挣扎。
  奋斗是美丽的。
  你看人在努力向上,奋斗前进,这奋战的过程实在要比成功成就还令人心动。
  挣扎则不是。
  挣扎是教人惊心。
  吴奋斗的挣扎和奋斗却依然是人间而不是人烟的,甚至是天上而不是人间的。
  他拔出了他的剑。
  剑破空、发出清丽的绝响。
  他一招“仙人指路”,遥指白衣人。
  风很大。
  屋顶很高。
  剑在风中,人在风中,衣袂飘扬在风中。月下的吴奋斗,真像是一位飘飘欲仙的仙人。
  白衣人依然没有动。
  甚至不抬头。
  不举目。
  掌中剑仍斜指于地,端然不动。
  对峙了一阵,吴奋斗叱道,“怎么了!?姓戚的,你有种在这儿狙击我,却没胆子向我出手吗!”
  戚少商仍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腕很白。
  很秀气。
  ——老实说,那不像一个武人的手。
  他的手握着剑。
  ——但白说,那也不像是一把杀人的剑。
  他巍然不动。
  如果使他有动,那未,就是他的剑尖原离屋顶约有半尺之距,目前大概只余五寸:
  他的剑尖似在下沉。
  但下沉甚缓。
  而且是一分一分的、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下垂,不细察还真绝看不出来。
  ——是他的手累了?还是他的剑太重?
  吴奋斗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
  也不该再等了。
  他叱喝一声。
  “戚少商,动手吧!”
  他迅速迫进三步,抬足巧转,吊足独立,成”瑞鹤献寿”式,剑尖直指戚少商,指诀另伏杀机,脚下隐蕴绝着,一招三式。
  月下风中,夜里屋上,吴奋斗这一招架式,直似仙人下凡,仙鹤临空。
  ——仿佛只藉一阵凤,他就可以一出招一出剑间把敌人刺个千疮百孔万洞!
  但戚少商依然不动。
  漠然不动。
  至多只剑尖继续下垂,更下垂。
  吴奋斗欲攻无从、喝道:
  “胆小鬼!你穷耗个啥!”
  但这一招“瑞鹤献寿”,亦因对手无所动而无可应亦无法发动;他一咬牙,脚踏七星,剑走游龙,旋身飞舞,又转化成一式“仙班列阵”。
  这一招,七分守三分攻,边留后路边迫进,眼看与戚少商离三步之遥时,见对方仍然岿然不动,他寸再四变招:
  “天女散花”。
  ———剑影化成百道剑星,急刺戚少商全身各大要害。
  只要给他刺中一剑,敌手立毁;如有一剑受封架回击,其他百数十剑,立即回援,攻坚挫锐,把敌人一气攻倒再说。
  这一招变得好、变得妙、变得情理之中,也变得意料之外,更重要的是。
  不管出招变招攻或守,他使来都端的有“仙味儿”。
  他的剑已使出了“仙”的意境。
  可惜他自己并不是神仙。
  所以他只好做了一“鬼”。
  他掠过去发动攻袭之际,姿势美妙,同时七分攻、三分守,一得手则追杀对方于剑下,一旦见势不妙,亦可及时变招退守,立于不败之地。
  他剑势曼妙,犹如月下飞仙。
  他的人比剑姿更欲仙欲死一一一甚至是在他出剑之时,表情神色,也七情上脸,仿佛是在陶醉、在享受、在如醉如痴。
  他痴。
  剑也痴。
  剑有仙意。
  人有仙味。
  招有仙骨。
  就连进退都有道骨仙凤。
  但戚少商不痴。
  在月下的他,也美得像一支足可在黑夜里照亮干人的蜡烛,你只要看到他拿剑的神情(尽管那一剑仍是下垂的),便一目瞪然这人是宁可陪死也不会陪衬任何人过一世的。
  现在他已作出了反击。
  反击:
  对对方的攻击作出反扑,是谓“反击”。
  可是,如果以这个解说来看待戚少商的“反击”,那正可谓是“莫名其妙”已极了。
  因为戚少商不是针对他的敌人作出反击。
  而是对他剑尖所指之处:
  那是屋瓦上。
  屋瓦是死物。
  攻袭他的是人。
  ——剑仙吴奋斗。
  但他却不去因应吴奋斗的攻击,反过来去摧毁他立足处前的屋瓦,为什么?
  ——到底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
  ——如果有所为,也是为了反击、杀敌。
  虽然他攻击的是屋瓦,但其道理就跟做人一样:
  一个人读书、考试、学习、运动、结婚、乃至生儿育女,看来跟活下去没有什么关系,但实际上,没有这些,就不可能活得好、活得愉快、且把生命延续下去。
  戚少商现时的剑法,也是这样。
  至少也是合一原理。
  一样的原则。
  戚少商的剑尖疾射出一线自光。
  “睦”地一声,剑光打在屋瓦上。
  “轰隆”,屋顶顿时塌下,一塌便是一大块,一大片碎瓦残屑喀啦破裂翻落,说时迟,那时快,吴奋斗刚刚就冲到戚少商身前。
  要是戚少商对他出招,他早有防备。
  要是戚少商攻势太烈,他招架不住,亦可退避。
  要是戚少商接战,他也准备好:
  能胜利则追杀,不敌即遁逃之计。
  可惜不是。
  可是不是。
  戚少商没向他出剑。
  而向屋顶出剑。
  剑气。
  瓦破。
  屋顶坍下。
  他自己的豪宅美宅。
  他一失足,下陷,与瓦砾翻滚而落。
  这一下,碎屑残尘,全沾上了他素净的衣袍,混淆了他的视线。
  他尖叫一声,仪态全失,手足乱打,剑舞护身,急求落足之地,挣扎求存。
  屋顶坍了。
  瓦裂了。
  掉落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还有戚少商。
  他跟吴奋斗不同的只是:
  剑仙是失足下陷。
  他是徐徐落下,有备而坠。
  一种蓄意的坠落。
  一种冷静得凡近残酷的坠落……
  连同他的剑。
  他的杀气与:
  杀机。
  几乎是马上的,立即的,那白衣人戚少商又徐徐飘上屋宇之上,单足落在檐上,独臂持剑,神情落寞。
  只白衫上多了几点梅花般斑斓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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