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六)

作者:亨利·瑞德·… 字数:7806 阅读:51 更新时间:2016/06/09

水!水!(六)

   两个小时后,也就是四点左右,我醒了。一觉过后,疲惫的身体得到了恢复,可是极度的口渴又开始折磨我。我梦见自己在潺潺小溪里洗澡,两岸绿树成荫。醒来后却发现身处干旱的荒漠里。突然我想起了安博帕的那番话:如果今天找不到水,我们都会命丧于此。是的,在这种高温下,没有水,谁也活不了。我坐起来,用干燥粗糙的手擦了擦脏兮兮的脸。嘴唇和眼皮粘在了一起,我用手使劲搓了搓,总算睁开了眼睛,张开了嘴。很快就要天亮了,可是天空中一丝光亮也没有,漆黑一片,其他人还在睡觉。又过了一会儿,天渐渐亮了,我拿出随身带的袖珍本《英戈尔兹比传说故事集》,翻到《兰斯的寒鸦》一章。上面写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手捧大大的雕花金水罐,罐里装满了纯净的水,如同兰斯和纳慕尔之间流淌的河水一样纯净。”读到这儿,我忍不住咂了咂干裂的嘴唇,准确地说,是想要咂咂嘴唇。一想到那纯净的水,我几乎快疯了。即使是教皇洗手的肥皂水,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一把抢过来喝个精光。要真这么做的话,所有天主教教徒都不会放过我。当时我实在又渴又累又饿,头晕乎乎的。我想,要是红衣主教、可爱的小男孩和寒鸦看见一个棕色眼睛、灰白头发、被烤得几乎全身冒烟的小个子猎象手突然闯进来,把脏兮兮的脸埋进盆里,将圣水喝得一滴不剩,他们肯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一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把其他人都吵醒了。他们也擦了擦自己脏兮兮的脸,努力张开粘在一起的嘴唇和眼皮。全都醒来后,我们开始谈论眼下的困境。我们把水壶倒过来,舔舔壶嘴,一滴水也没有。古德拿出随身带的一瓶白兰地,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亨利爵士一把抢走了酒瓶,这个时侯喝烈酒只会死得更快。“如果找不到水,我们谁也活不了。”亨利爵士说道。“如果那张地图可信的话,这儿附近应该有水源。”我说。可是显然大家对地图不抱什么希望。
    天渐渐亮了,大家却茫然地坐着,你看我,我看你。我注意到,霍屯督人维特吕格尔站起身,走来走去,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突然他停下来,指着地面发出一声惊叫。“那是什么?”我们大声叫道,全都站了起来,朝他手指的方向走去。“这是跳羚羊不久之前留下的脚印,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说。“跳羚羊一般只在水源附近活动。”他用德语回答道。“是呀,”我回答,“我怎么忘了这一点。感谢上帝啊。”这个小小的发现为我们带来了新的生机,大家精神一振。身陷绝望境地时,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人们也会感觉快乐。就像漆黑的夜空中,即使只有一颗星星,也聊胜于无。维特吕格尔抬起塌鼻子,在炎热的空气里左闻闻,右闻闻,活像一头四处探测危险气息的黑斑羚。“我闻到水的气味了。”很快他说道。听到这话,我们一阵欢呼。我们都知道,像他这样长期生活在野外的人都拥有神奇的直觉。就在这时,太阳升起了,光芒四射,好一幅辉煌壮观的场景,我们全都看呆了,甚至忘记了口渴。在旭日的映照下,离我们不到四五十英里的地方,傲然挺立着示巴女王双乳峰,两侧是巍峨的苏里门山,绵延数百英里。此刻,我坐在桌前,想要仔细描绘这副格外美丽壮观的景色,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想起来,历历在目,却难以言表。耸立在我们前方的两座大山至少有一万五千英尺高,相距不到十二英里,一段陡峭的石崖将两山连在一起。庄严肃穆的白色山峰直插云霄。也许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有这样的山,但在非洲却是绝无仅有。两座大山犹如天门的门柱一般耸立着。从我们的位置看去,山的下部从平地上缓缓隆起,非常圆滑,形状就像女人的乳房。山顶上各有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土丘,覆盖着白雪,好似乳房上的乳头。连接两座山的那段石崖有几千英尺高,异常陡峭。就我们的目力所及,两座山四面都是相似的悬崖峭壁,只是不时被平顶山打断。这些平顶山很像开普敦那座著名的山。顺便说一句,这种地势在非洲很常见。我实在无法描述眼前这幅巍峨壮观的场景。这是一群巨大的死火山,有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庄严感和震慑力,我们全都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晨光照在山顶的白雪和棕色的山体上,两座山如同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奇异的云雾越聚越多,将大山笼罩起来,很快就只能依稀看见山的轮廓。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两座山通常都被云雾环绕,所以鲜有人见过它们。最后两座山完全消失在浓雾之中,我们又感到干渴难耐。缺水的问题迫在眉睫。维特吕格尔闻到了水的气味,大家都很开心。可是我们却看不到一点儿水的迹象。放眼望去,只有干旱滚烫的沙子和低矮的灌木丛。我们绕着小山找了个遍,连一滴水也没看到,也没有发现水坑、水塘或泉水的痕迹。“你这个傻瓜,”我气呼呼地冲维特吕格尔喊道,“一点儿水的影子都没有。”可是他仍然扬起丑陋的塌鼻子,到处嗅嗅。“我闻到了,主人,”他回答道,“空气中有水的气味。”“没错,”我说,“云里肯定有水,再过两个月水就会降下来。那时候倒是可以洗洗我们的尸骨。”亨利爵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黄胡子,说道:“也许山顶上有水。”“怎么可能?”古德说道,“谁听说过山顶上有水这回事?”“我们还是去看看吧。”我插了一句。虽然不抱希望,大家还是朝山顶走去。安博帕走在最前面。没过多久,他突然停住了,似乎被吓呆了。“水!这里有水!”他大叫起来。我们飞快地冲过去。果然,在小山的最高处有一个深坑,里面全是水。这么奇怪的地方怎么会有水呢?我们顾不上细想,也不管黑乎乎的水有多脏,一头扎进水里。对干渴的我们来说,只要是水,或是可以当作水的东西,就足够了。我们大口大口喝着,此刻这池脏水远胜过任何琼浆玉液。大家一通畅饮。喝完后,我们脱下衣服,坐在水里,让水滋润滋润干裂的皮肤。亲爱的读者,你们只需扭开水龙头,选择冷热水,水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出。你们完全想象不到,对我们来说,泡在乌黑发臭的温水坑里,是多么幸福的事啊。过了一会儿,我们从坑里出来,个个精神焕发。我们有一天时间没有吃肉干了,于是又吃了点肉干,抽了一管烟,然后躺在水池边的阴凉处,一觉睡到中午。一整天我们都在水边休息。虽然水很脏,但是能找到水,就已经很走运了。感谢上帝!当然了,我们也没有忘记感谢达·斯维斯特。正是因为他在碎布上标出了准确位置,我们才能死里逃生。过了这么久,水坑仍然还在,这不得不说是个奇迹。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是,在沙漠深处有一个泉眼,水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入坑里。我们喝足了水,灌满了水壶,在月光下精神抖擞地出发了。这天晚上我们走了大约二十五英里,没再发现水源。不过还算走运,第二天我们在蚁丘后面发现了一小块阴凉地。太阳升起来了,过了一会儿,神秘的云雾渐渐散去,苏里门山和巍峨的示巴女王双乳峰离我们只有大约二十英里,似乎就耸立在我们头顶,看上去比之前更加壮观。快天黑的时候,我们又出发了。长话短说,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们来到了示巴女王双乳峰左峰最矮的一个斜坡。这时水又喝光了,我们再次经受着干渴的考验,只有爬到山顶积雪处才有水喝。休息了一两个小时后,在干渴的驱使下,我们又出发了,冒着酷热艰难地爬上熔岩。我们发现,山体的下部分全是多年前由火山喷发形成的。
    十一点,我们已经筋疲力尽了,总之,情况非常糟糕。一路上全是火山熔渣,虽然与我曾听说过的,例如阿森松岛的熔渣相比更光滑,但还是非常粗糙,踩在上面非常疼,再加上其他种种困境,我们几乎丧命。在前方几百码的地方有几块巨大的熔岩,于是我们咬紧牙关走过去,想躺在熔岩下面休息一会儿,躲避刺眼的阳光。到了那儿时,虽然累得早已没了好奇心,我们还是惊讶地发现,在一块小高地,或者叫山脊的地方长满了绿色植物。显然是熔岩风化后形成了土壤,鸟儿衔来种子放在土壤中,种子生根发芽,变成了如今这个场景。不过我们对这些植物没有什么兴趣,我们不是尼布甲尼撒二世,不靠青草为生。再说,我们也没有受到上帝的特别眷顾,没有可以消化青草的特别的消化器官。我们坐在岩石下唉声叹气。我真希望从来没有开始这趟愚蠢的旅途。这时我注意到安博帕站起身来,朝那片草地踉踉跄跄地走去。几分钟后,平常严肃高贵的安博帕竟然像疯子一样又蹦又叫,手里还挥舞着什么绿色的东西。我们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过去,希望他发现了水源。“这是什么,安博帕?你这个傻瓜!”我用祖鲁语朝他大吼。“这东西又能解饱又能解渴。”说着他又朝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这下我才看清,那是一只西瓜。原来我们无意中来到了一片野瓜地,地里长着几千个西瓜,全都熟透了。“有西瓜!”我朝身后的古德大叫。转眼间,他的假牙已经不客气地咬了一口瓜了。我们每人吃了大约六个瓜,虽然野生的西瓜味道很差,但我们吃在嘴里,却觉得胜过一切美味佳肴。解渴之后,我们又摘了些西瓜,一切两半,放在太阳下,西瓜里蒸发出来的水汽让我们稍稍觉得有些凉意。我们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行李里还有些肉干,可是我们已经吃得反胃了。而且,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更多的食物,因此必须省着吃。这时,幸运又降临了。我发现十多只大鸟向我们飞来。“开枪啊,主人,快开枪。”霍屯督人趴在地上,小声说道,我们也学他的模样趴在地上。这时我看清楚了,一群大鸨挥舞着翅膀从我们头顶上飞过,高度大约五十码。我拿起一把温切斯特连发枪,就在大鸨飞过头顶时,我一跃而起。大鸨看见了我,立刻聚拢,这可正中我下怀。我连忙朝鸟群最密集处连开两枪,实在是走运,一只大鸨中弹落地,又肥又大,大约二十磅重。半小时后,我们用干瓜藤点了一堆火,把大鸨架在火上烤。大家就像一个周没吃饭似的,个个狼吞虎咽,除了鸟嘴和骨头,大鸨被我们吃得干干净净。后来,我们再也没有吃过比这顿更香的食物了。月亮升起来后,我们又继续前进,随身带了很多西瓜。我们发现,爬得越高,空气越凉爽,这令我们又惊又喜,大大松了口气。黎明时,据目测,我们离山顶积雪最多还有十二英里。
     路上我们又发现了西瓜,这下再也不用担心没水了,很快就会看到雪了。但是接下来,上山的路变得异常陡峭,我们只有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小时最多走一英里。这天晚上,我们把最后一点儿肉干吃完了。除了大鸨,我们在山上没有发现其他生物,连一汪泉水或一条小溪都没有,这让我们觉得很奇怪,明明前方就是积雪,应该会有融化的雪水呀。后来我们才发现,由于一些无法解释的原因,所有的溪流都从山的北面流下去。我们又开始为食物而担心。虽然逃脱了渴死的危险,现在又可能会被饿死。我把接下来三天里经历的苦难详细地记在日记本里,现在就摘抄几段吧。五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点出发,天气非常凉爽,完全可以白天前进。我们带着西瓜艰难地走了一天。一路上没有再看见西瓜,显然我们已经走出了瓜地。另外,也没有看见猎物。日落时我们停下来休息,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晚上非常冷。五月二十二日:太阳升起时我们又上路了,大家都感到极度虚弱,浑身无力。整整一天才走了五英里,发现了几处积雪,我们吃了一些雪,其他什么吃的也没有。晚上我们在一个高地边上露营。天冷得受不了。每人喝了一点白兰地酒,大家蜷着身子挤在一起,裹紧毛毯,以免冻死,又饿又累,真担心怕冷的维特吕格尔熬不过今晚。五月二十三日:太阳升起来了,冰冷的四肢稍稍暖和了些,我们又挣扎着上路了。现在大家的情况糟透了,我担心万一再找不到食物,明年的今天就是我们的周年忌日。还剩一点儿白兰地酒,古德、亨利爵士和安博帕还能顽强地坚持下去。可是维特吕格尔的情况不妙。和大多数霍屯督人一样,他不抗冻。饥饿的折磨倒也不是无法忍受,胃已经麻木了。其他人也有同感。我们已经来到了连接示巴女王双乳峰的那道陡峭的石崖上。这里的景色壮观极了。脚下是茫茫沙漠,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地平线。头上是绵延数英里的积雪,又硬又滑的雪层渐渐隆起,雪层中心就是乳峰的乳头部分,周长数英里,高约四千英尺,直插云霄。这儿什么生物也没有。我想我们的末日就快到了。愿上帝保佑。日记就摘录到这儿,因为这东西读起来实在没什么意思,而且后面发生的事需要描述得更准确、更仔细。五月二十三日整整一天,我们都在雪坡上步履蹒跚地走着,不时躺在地上休息。大家看上去怪模怪样、憔悴不堪,拖着沉重的双腿在刺眼的雪地里艰难地前行,睁着饥饿的双眼四处张望,却连一丁点儿能吃的东西都没看见。这天我们只走了不到七英里。日落前,我们来到了示巴女王双乳峰左峰的乳头下。几千英尺高的左峰直插云霄,覆盖着巨大而光滑的冰雪。虽然当时我们的情况糟透了,却还是忍不住欣赏眼前的美景。血红的余晖洒在皑皑白雪上,仿佛为巍峨的山峰戴上了一顶璀璨的王冠。“我觉得,”古德气喘吁吁地说,“我们现在离那位老先生提到的山洞不远了。”“没错,”我说,“如果真有那个山洞的话。”“别这么说,奎特曼,”亨利爵士呻吟着说道,“我完全相信老先生的话。还记得那个水坑吧?我们很快就能找到那个山洞。”“如果在天黑前找不到的话,我们都会没命。事实就是如此。”我说道。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们一声不吭地继续向前走。走在我身旁的安博帕裹着毛毯,腰上的皮带系得紧紧的,用他的话来说,是“为了减少饥饿感”。他的腰被勒得和女孩的腰一样细。突然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快看!”他边说边指着山顶上一个突起的雪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离我们大约两百码的雪坡上好像有个窟窿。“那就是山洞。”安博帕说道。我们飞快地跑过去,那个窟窿果真就是山洞的入口,毫无疑问,这就是达·斯维斯特说的那个山洞。刚一进洞,太阳就下山了,整个山洞一片漆黑。在这个纬度,几乎看不见黄昏的暮色。我们猫着腰在洞里摸索着。山洞不大,我们紧挨在一起,相互取暖,每人喝了一小口所剩不多的白兰地酒,准备暂时抛开痛苦,好好睡一觉。然而气温实在太低了,我们冷得根本睡不着。在这个海拔高度,气温肯定在零下十四或十五度。一路上我们经历了千难万苦,饱受饥饿、酷热、干渴的煎熬,身体已经变得相当虚弱,体力严重透支。因此这种温度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想不必细说,读者们可想而知。
   总之当时我的感觉是离死神不远了。我们坐在山洞里,忍受着严寒,一会儿指尖被冻僵了,一会儿双脚被冻得无法动弹,一会儿脸被冻麻木了。我们越靠越拢,紧紧地挤在一起,却无济于事,又饿又累的身体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偶尔有人睡着了,可睡不了几分钟又醒了。不过这也许是好事,如果睡太久,说不定就再也醒不来了。我相信,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我们最后才挺了过来。霍屯督人维特吕格尔整个晚上冻得牙齿直打战,好像打响板一样。快天亮的时候,我听见他长叹了口气,牙齿不再打冷战了。当时我没有多想,以为他睡着了。他和我背靠背,我发现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最后简直就像冰块一般。天空有了一丝光亮,接着金色的晨光洒在白雪上,灿烂的阳光穿过熔岩壁,照在我们快被冻僵的身上,也照在维特吕格尔的尸体上。他坐在那儿,像石头一样又冷又硬。难怪他的后背那么冷,可怜的家伙,我听见他的那声叹气,竟是他最后的呼吸,如今他的尸体几乎完全被冻僵。我们简直太震惊了,一想到和一具尸体一起待了一个晚上,就感觉毛骨悚然,连忙离开,只留下尸体静静地坐在那儿,双手抱着膝盖。这时冰冷的阳光照进洞里。突然只听见有人惊恐地大叫,我转回头看向洞里。就在最多二十英尺远的山洞尽头,还有一个人,头埋在胸前,长长的手臂垂了下来。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具尸体,而且还是个白人。其他人也看到了如此恐怖的一幕,这下,我们本已十分脆弱的神经再也受不了了,拖着冻得半僵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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