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30日,毛泽东就美国大使馆劝告中共不要批评赫尔利一事,致电中共中央重庆工委委员徐冰、刘少文,指出:美国报纸经常批评外国元首,为什么中国人不能批评赫尔利?赫尔利曾经批评中共,把中共和军阀并列,为什么中共不能批评他?“我们的批评是将美国政府与美国人民分开,又将美国政府中决定对华政策的人物与其他人员分开,又将美国政府一部分错误政策与其他正确政策分开,只要美国政府的现行扶蒋反共政策有一天能改变,我们就将停止批评这个政策,否则是不可能停止的。以上意见,请向有关方面给予解释。” 随着对美国“扶蒋反共”政策认识的日趋深化,毛泽东的美国观进一步发生转变,中共中央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逐步调整战略部署,对此前积极进行的与美军合作问题开始采取审慎的态度,并逐步限制美军在中共控制地区的活动。6月2日,中共中央致电广东区委负责人林平:美国对华政策已定为“全力扶蒋”,国民党表面“故作缓和”,但“准备内战益急”,要警惕蒋美特务合作对我军的破坏。我方对美军可表示愿意合作,但只限于供给情报、气象和予以地面救护,其他问题应向中央请示,如有未经许可之事件发生,我方有全权予以制止。6月10日,毛泽东直言不讳地对两名即将回国的美军观察组成员说:“告诉你们美国政府中决定政策的人们,我们解放区禁止你们到那里去,因为你们的政策是扶蒋反共,我们不放心。”七大结束后,中共中央军委通知各解放区,为了防止美军利用与各抗日根据地间已经建立的联系进行破坏活动,不再准许美军在各解放区建立通讯机构,并停止供给机密情报。对于擅自空降到解放区的美军人员,应解除其武装,不准其通讯和监视其行动。 此时,毛泽东美国观发生急速转变的原因,也有来自苏联的因素。如前所述,自苏德战争爆发以来,苏联因自顾不暇,不得不逐渐从中国抗战主要支持者的位置上退下来,让位给在远东介入越来越深的美国。1943年以后,随着蒋介石日益倒向美国的怀抱,苏联对国民党的许多错误政策甚表不满,多次予以公开批评。与此相对应,中共在积极开展对美外交的同时,始终注意保持同苏联的联系,特别是注意向苏联通报有关中共与美国关系的每一项重要事件。 1945年4月5日,苏联政府宣布废除日苏中立条约。为此,毛泽东批转了晋察冀分局的一项重要指示。该指示认为:“远东形势将发生重大变化,今后配合盟军作战,将主要是配合苏联。”指示还强调:过去由于苏日签订中立条约,我们的舆论工作着重宣传美国在太平洋上的胜利,致使许多干部对美国还存在着盲目的观点,不了解美国偏重扶蒋的政策,也在人民群众中增加了对美蒋的幻想。为了克服这种盲目性,今后应着重宣传苏联对中国抗战的援助,以及苏联的强大和它取得的胜利。 七大开会期间,毛泽东多次高度赞扬苏联,认为“苏联,毫无疑问是朋友,是中国人民最好的朋友”。他预言:“太平洋问题的最后的彻底解决,没有苏联的参加是不可能的”;“美英苏法中五大国团结起来把世界引向进步,这是历史的总趋势,五大国中又以苏联为首。”由于美国“扶蒋反共”政策日益明确和苏联对中国问题日益关注的双重原因,中共的外交战略理所当然地做出重大调整,逐步改变原有的联美方针。 8月9日,一个中国共产党人盼望已久的消息传来了:苏联对日宣战,出兵东北。当天下午,毛泽东与朱德联名致电祝贺,并在杨家岭主持召开中共七届一中全会第二次会议。会上,他阐述了苏联参战后的形势和党的方针、任务,指出:苏联参战了,这就使抗日战争进入到最后阶段了。我们的任务有四项,即配合作战、制止内战、集中统一、国共谈判。现在与苏联红军配合作战,这太痛快了。原来以为要与美国配合,那才是麻烦呢。 8月13日,毛泽东在延安干部会议上发表演讲,高度评价苏联参加对日战争的重要意义,指出:“苏联的参战,决定了日本的投降,中国的时局发展到了一个新的时期。”“从整个形势看来,抗日战争的阶段过去了,新的情况和任务是国内斗争。”他提醒人们必须看到,“内战危险是十分严重的,因为蒋介石的方针已经定了”;“美国帝国主义要帮助蒋介石打内战,要把中国变成美国的附庸,它的这个方针也是老早定了的”。“我们过去对于美国的扶蒋反共政策作了公开的批评和揭露”,“今后还要继续揭穿它。” 综上所述,中共七大前后,是毛泽东美国观转变的一个关键时期。当时,毛泽东对于形势的判断是:蒋介石独裁和国民党的一党专政的方针是早已确定了的,而美国对华政策由于美国罗斯福总统的去世,也已经从“扶蒋用共”公开转向“扶蒋反共”。因此,随着苏联对日宣战,出兵东北,他终于放弃了过去一个时期以来努力实施的联美外交策略。正是带着这样的美国观以及由此形成的国际战略和外交方针,毛泽东开始着手准备与美蒋和谈。 毛泽东“反法西斯主义视野下的美国观”,大致分为两个发展阶段:第一阶段是从着眼于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角度来认识美国,逐步摆脱了过去“反对一切帝国主义”认识框架和斗争策略的束缚,把美国看作是世界主要的“民主国家”和中国人民的“友邦”,认为现在是中美两国“更进一步联合对敌的时候了”;在时刻注意与“远东慕尼黑阴谋”作斗争的同时,仍然强调必须“与英美作外交联络”,共同建立反对法西斯主义的国际统一战线。第二阶段是立足于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的视角来认识美国。由于中美双方在抗日问题上找到了合作的利益支撑点,因此毛泽东对美国的评价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对美策略也作了前所未有的大调整。特别是在抗日、民主和团结的旗帜下大打“美国牌”,利用美国对华政策制止国民党的反共分裂活动,鼓励中共军队放手与美军合作,借助美国调处促进中国民主改革,建立民主联合政府,为中共及其军队的发展壮大赢得了广阔的空间。然而,到了抗战胜利的最后阶段,随着美国对华政策从“扶蒋用共”公开转向“扶蒋反共”,中共也不得不最终放弃了此前的“联美”策略和外交方针。 这一时期,毛泽东美国观的发展,表现出以下特点:首先,随着毛泽东在中共党内领导地位的逐步确立和巩固,随着他在新形势下对美国认识的不断丰富和发展,他的美国观已经不仅仅是个人的观点和看法,而是通过一系列会议讨论、文件传达和指示贯彻,转化为全党的共识,进而形成中共处理中美关系的指导思想和方针政策。因此,这一时期毛泽东的美国观,已经不完全是他个人的美国观,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中国共产党人对美国的整体看法。其次,与青年时期不同,美国对于毛泽东已经不再是一个来自于“书本中的形象”,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盟友”和对手,因此,他在与美国“打交道”过程中所形成的各种认识,采取的各种对策,已经不仅仅是书斋里的观念和看法,而是实际斗争中的政策和方针,表现出了策略化的显著特征。这就使我们的研究不可能是纯粹书斋中的观念史研究,必须紧密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和人们的实践活动,从毛泽东应对美国的决策中去总结、归纳其美国观的发展演变线索;不可能仅仅是罗列毛泽东关于美国的认识、看法和判断,而必须结合他的对美策略,研究他的对美方针。再次,这一时期,由于国际形势复杂多变和美国对华政策的反复摇摆,毛泽东对美国的认识也充满了曲折和变化。正是这种发展变化,凸显了毛泽东美国观的又一个显著特征,即灵活性与务实性的统一。它表明,经过实际斗争的磨砺,毛泽东更加注重从中国革命斗争的实际情况来认识和看待美国,他的对美策略和外交方针也远比土地革命战争时期灵活机动,能够根据美国对华政策的发展变化不断进行调整,以适应建立国际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和国内民主联合政府的需要。这种灵活性和务实性,充分体现了毛泽东在全党大力倡导的实事求是思想路线,是这一思想路线在外交工作与国际斗争方面的贯彻和运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