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传41
张爱玲传41
‘我懊悔从前小心看护你的伤寒症’,她告诉我,‘我宁愿看你死,不愿看你活着使自己处处受痛苦。’”母亲的失望多少是真实的,看着女儿处处不能适应生活的“痛苦”,她知道八九年前她在上海的时候对女儿的短暂培养已全部付之东流,女儿并没有成长为一个具有大家闺秀风范的淑女。懂洋文,知交际,而又不逾于礼数,张爱玲与这些淑女的规范似是若即若离。或可能是后母的虐待与乖戾,或可能由于她自身性格的懒散与委顿,做母亲的都不想再追究了。她想重新塑造张爱玲。母亲给了张爱玲两年的时间学习“适应环境”--母亲教她煮饭,教她用肥皂洗衣服,教她练习走路的袅娜姿势,教她看人的眼色,教她点灯后记得拉上窗帘,教她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教她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话**一切不满意的地方都要改正,一切学不会的东西都要学会。母亲尤其希望教会她的,是如何做一个有魅力的上流社会的女人,“她母亲是清末南京黄军门的小姐,西洋化的漂亮妇人,从小要训练爱玲做个淑女,到底灰了心。她母亲教她如何巧笑,爱玲却不笑则已,一笑即张开嘴大笑,又或单是喜滋滋的笑容,连她自己亦忘了是在笑,有点傻里傻气。爱玲向我如此形容她自己,她对于这种无可奈何的事只觉得非常开心。又道:‘我母亲教我淑女行走时的姿势,但我走路总是冲冲跌跌,在房里也会三天两天撞着桌椅角,腿上不是磕破皮肤便是淤青,我就红药水搽了一大搭,姑姑每次见了一惊,以为伤重流血到如此。’她说时又觉得非常开心。”(《今生今世》)《小团圆》则也记述了此事:“她常说:‘年青的女孩子用不着打扮,头发不用烫,梳的时候总往里卷,不那么毕直的就行了。’九莉的头发不听话,穿楚娣的旧蓝布大褂又太大,‘老鼠披荷叶’似的,自己知道不是她母亲心目中的清丽的少女。‘人相貌是天生的,没办法,姿势动作,那全在自己。你二叔其实长得不难看,十几岁的时候很秀气的。你下次这样:看见你爱慕的人,’蕊秋夹了个英文字说,‘就留神学她们的姿势。’九莉羞得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她从此也就没再提这话。”逃出父亲的“庇护”,张爱玲不期然地遇上了母亲半是怜悯半是挑剔的眼光,一下子发现了自己的无能、笨拙与可怜:“我发现我不会削苹果。经过艰苦的努力我才学会补袜子。我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许多人尝试过教我织绒线,可是没有一个成功。在一间房里住了两年,问我电铃在哪儿我还茫然。我天天乘黄包车上医院去打针,接连三个月,仍然不认识路”,“总而言之,在现实的社会里,我等于一个废物”,这一令人沮丧的结论使她刚刚从逃离父亲的家那件事情里获得的兴奋很快地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