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传43
张爱玲传43
清洁的公寓里,但完全无法抵挡心灵之家的散坍:我觉得我是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了。
这种感觉是如此地无助,“恍惚又是多年前,她还只十来岁的时候,看了戏出来,在倾盆大雨中和家里人挤散了。她独自站在人行道上,瞪着眼看人,人也瞪着眼看她,隔着雨淋淋的车窗,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无数的陌生人。人人都关在他们自己的小世界里,她撞破了头也撞不进去。”(《倾城之恋》)张爱玲明白了,她不得不作为一个成人在乱世的流转之中求得一个安稳、温暖的所在,她不得不慎重地考虑前途、职业、谋生甚至婚姻等等现实的问题。
果然,这些问题不久后由母亲提了出来。母亲说,如果她打算早早嫁人的话,那就不必读书,用学费来装扮自己,如果还想继续读书,就没有余钱兼顾到衣装上。她需要再一次作出抉择,只不过这次已经完全是成人的问题。母亲的提议是公正的。在她们这样的望族门第,像她素常所讥讽的那样,女孩子“不能当女店员,女打字员,做‘女结婚员’是她们唯一的出路”。(《花凋》)“女结婚员”那种选择在她这样的家庭里非常常见。她们最后的结局,在张爱玲眼中,还不如笼子中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茉莉香片》)张爱玲选择了读书。她背叛了自己命定的道路,没有改变逃离父亲的家时的初衷。母亲果然兑现诺言,“我母亲为了让我姐姐考伦敦大学,特为她请了一个犹太裔的英国老师,专门替她补习数学,报酬是每小时五美元。”(张子静:《我的姊姊张爱玲》)张爱玲自己后来在《小团圆》中也提到,“最是一年补课,由牛津剑桥伦敦三家联合招考的监考人自己教,当然贵得吓死人。”
张爱玲其实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女人,这不仅仅是说她富于感受的天才,也不仅仅是说她不愿与人交往的乖僻性格,而是说她对待自己命运的方式。一个感觉到自己“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了”的人,以怎样的方式同自己孤立无援的命运相抗衡,对于个人生命色彩的呈现有相当重要的意义。按理说,带着无家可归的乱世惶步入成人世界的张爱玲,不仅有求学的拮据,更有日后婚恋的悲酸、异国谋生的孤冷,种种难堪种种困顿都曾加临到她的身上,但在身后的文字世界里,她几乎没有留下关于这些个人悲哀与酸辛的只言片语,没有留下什么可以看出她“赤裸裸地站在天底下”时的恐惧的痕迹。关于不幸、关于忧伤,她讲过很多,不过都还只是她在父亲的家或者母亲的家里的记忆,而对独立谋生以后的酸涩,她从来都是缄口不语。所以,今天我们在张爱玲那里看到的,永远是一支乱世的传奇之歌,一个飞飞扬扬的天才女子,一个遗世而独立的不羁之人。这些是她真实的生活,又不全是她真实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