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迈尔斯的海(三十)
少年迈尔斯的海(三十)
布莱克·布里斯特·康宁汉——我们都管他叫“水泡”——是费普斯的一个讨厌邻居。这天我们在水泡爸妈的整齐大房间里,三个人挤在电话扩音喇叭上,急切地等待着。等那个名叫露比的女孩一接电话,费普斯便率先开口介绍了自己,也告诉她还有两个朋友也在旁边听着,然后他说:“可以请你假装高潮吗?”
露比咯咯的笑声透过扩音喇叭传出来,接着她开始微微喘气,好像正在爬楼梯一样。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我们三个人都脸红了,虽然其实听起来很假,不过等她开始低声呢喃“噢,啊……”并发出像小狗或小猫一样的呜呜叫声时,感觉就很像一回事了。紧接着是一串剧烈的喘息,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随之而来的是像从喉咙深处冒出来的满足叹息声,仿佛她正将全身浸入热水浴缸里,或是刚尝到一口全世界最美味的汤似的。
突然间,这变得一点都不好玩了,三个人都闪避着彼此的目光,不敢对看,最后费普斯弯身对着扩音喇叭说:“我们放弃,谢谢。你做得很像了。”
她的笑声听起来不知为什么有点像男人,她说她还没叫完呢。
“我们已经感受到了。”费普斯说,“做得很好,真的,是我近来听过最棒的。”
打这通电话是费普斯(没错,当然又是他)的鬼主意。他听说水泡的爸妈要飞到里诺去度周末后,便灵机一动想到这个点子。他说服水泡,说这个广告上——标榜有许多可爱的亚洲女孩——九零零开头的电话号码,绝不可能显示在电话账单上,如果到时候显示为长途电话,水泡可以说那是因为他打电话去订棒球卡。费普斯发誓说他这个暑假就试过几次这种电话,也是用同样借口过了关。在费普斯指着广告上“二点九九美元”的价格给水泡看了几次后,水泡也同意他爸妈应该不会发现。
水泡是个摔跤选手,却不是什么天才。他最爱问人家想不想学“消防员招式”,然后抓住你的右前臂,往膝下猛拉,穿过你的鼠蹊下方,将你的手臂折弯到背后,再全力从你的背上猛压下去。第一个觉得布莱克·康宁汉就像水泡一样讨人厌的,就是费普斯。
在假高潮结束后,费普斯指着我说:“小姐,我的好朋友鱿鱼小子想问你一些技术性的问题。”
“嗨。”我害羞地打了声招呼。
她咯咯笑道:“他们怎么会叫你鱿鱼小子?”
“因为我有十只手和两颗心脏。”这个答案快把费普斯乐疯了,结果一屁股撞在大木桌上,飙了一串脏话。
“好吧。”露比说,“有什么问题呢?”
“在我们接吻的时候,”我问,“究竟应该什么时候把舌头伸出来?”
“你是说真的接吻吗?”她问。
费普斯猛点头。
“对啊。”我说。
她又咯咯笑着:“这个嘛,看情况呀。”
费普斯激动地看着我。“看什么情况?”他问。
“看我有多兴奋,还有你的舌头多具有侵略性呗。”
费普斯看起来有点失望。
“那胸部呢?”我问,“什么时候可以摸?要多用力?”
费普斯又猛点头。“那要看是在每个月的哪段时期啰。”她说,“有时候轻轻碰就受不了。”
“是每个月最后一个星期还是什么时候?”水泡抢着问道。
她笑到咳嗽。
“忘了告诉你,”费普斯说,“刚问你问题的爱因斯坦只有一道眉毛。”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水泡左边眉毛的地方只剩一道灰色的痕迹。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从他姐姐那里偷了一支大麻,点的时候太兴奋,直到闻到焦味才发现眉毛被烧着了。
费普斯挥挥手,阻止水泡聒噪的反驳,并催促我继续发问。
“男人也可以呻吟吗?”我问。
她又发出那种男性化的笑声:“随他高兴啊。”
“那做的时候说话呢?”费普斯问,“你们喜欢这样吗?”
“你是指说脏话还是闲聊?”
“对啊。”
“哪一种?”
“两种都有。”
“不喜欢。”
我们听了都松了一口气。
我又问了一些问题,包括像怎么样脱掉胸罩最好之类的。
露比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这些家伙还没满十八岁,对不对?”
我怕她马上就会挂了我们电话,所以赶忙问:“你最喜欢《印度爱情圣经》中的哪种姿势?”
她咂了咂嘴,然后呼了一口气,听起来像是点了一根烟。“你们这些小鬼知道这种电话一分钟要两块九毛九吗?”
水泡一听,脸刷地红透了。“是一整通电话两块九毛九。”他软弱无力地说。
“是一分钟,”她重复道,“两块九毛九美元。”
这是我们听到露比说的最后一句话。水泡挂掉电话,疯狂地瞪着墙上滴答作响的古董钟算了很久——我们这通电话至少说了十四分钟。
然后他开始对费普斯大吼,费普斯也吼了回去,说广告是他自己也看过的。水泡找了一个太阳能计算机,用他粗肥的手指在上面猛按——还按错了两次——最后宣布这通电话将会花掉他爸妈四十一块八毛六美元,接着连骂了十三次“他妈的”。
费普斯耸耸肩说:“露比听起来不太像亚洲女孩,对不对?”
“我他妈的麻烦大了!”水泡大叫。
“如果是我,”费普斯安慰他说,“我会比较担心怎么解释只剩下一条眉毛的事。”
水泡追着他绕着沙发跑,一路追到屋外,一直跑到阳台附近才抓住他。他将费普斯的手臂扭转反扣到背后,痛得费普斯只好转头笑着尖叫求救。
我绕远路走回家,趁机看看这个星期最高的潮水留了些什么东西在海滩上。
每个星期潮水都会留下更多的贝壳、骨头、海草和垃圾。如果将这个夏天每星期潮水留下的残骸重量做一个图表的话,一定会发现从六月到八月是一条稳定攀高的线条。
这不是我的想象。
冬天的暴风雨过后,总会有灌木丛和树木被扫落到海湾中,让海滩范围扩大,那种景象我很习惯了。但这次不一样,从四月起就没有强风了,所以大部分的潮间残骸都是属于海洋生物的。
我发现一根一百二十厘米长的浮木,上面有藤壶、螃蟹壳、牡蛎壳,全被贻贝吐出的线缠绕在一起。我还看到一大条杜父鱼的骨头,很神奇地完整无缺,好像吃它的人发誓要保存它完整的结构似的。我用一根棍子朝鱼骨头旁边一团膨起的海草团里戳,心想里面应该有死掉的鲑鱼或海鸥。但那闻起来没什么味道,而且触感也太结实了不像是肉。我将海草扒开,结果又发现了一只长满藤壶的曲棍球手套。
我快速地检查了一下,确定这不是我堆在车库里的那只,然后又看看四周,看是不是有人在恶作剧。一只奇怪的曲棍球手套可以说是有趣,但两只就真的太神奇了。
但现在我连打电话问克拉马教授那只很像皇带鱼的东西都有点尴尬,更别说这种有曲棍球手套入侵栖地的滑稽事了。
我走过哈龙桥,一丛丛地跳过那些带刺的灌木,看自己能走多远都不必碰水和沙。之后我闻到黑莓成熟后的甜蜜诱人香气。在大啖了一顿黑莓之后,我将那只手套往车库里一扔,丢在它干燥的双胞胎兄弟旁边,就爬上楼梯去换掉我脚上湿漉漉的运动鞋。在我正准备脱掉第二只浸满水的袜子时,看见枕头上有一个信封,上面写着一个漂亮的迈字。
卡片上是一只红色海星和一只绿色海葵的特写。里边用绿色墨水写着:“很抱歉那天对你这么不礼貌。有时候即便是你,也没办法让我感觉好过一些,或做出正确的行为。”下画了一个漂亮的心,署名安。
我仔细看着她的字迹,仿佛这些不那么整齐的字母是她专门为我创造发明的。我当然知道,这和她是左撇子有关,但安琪写出的字就算和其他人不一样,也是很合理的。这短短三十九个字(不包括那颗心和安在内),我看了又看,搜寻其中有没有什么我漏掉的意义或重点。心是爱的符号,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她写这张卡片显然不是要祝我身体健康,而这天也不是情人节。
我雀跃地边跳边走回家里,爸妈很正式地面对面坐在桌前,正吃着盘里的银鲑鱼,鱼身上还覆着一层恶心的灰色油脂,吃的时候偶尔还会从嘴边渗出油来。我从他们僵硬的姿势看得出来,他们应该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交谈,而爸爸甚至没有抬头向我打招呼。他全神贯注地摆弄着自己的刀叉,仿佛正盯着给人缝合伤口一样。
“自己拿盘子来,”妈妈说,“我们没办法等你了。”
“对不起,”我喃喃道,“没注意时间。”
我将鱼排上的油刮掉,然后吞了几小口,在这段时间里完全没有人说话。
“迈尔斯,有件事我们要讨论一下。”妈妈说。
突然间,她坚决的语气和爸爸冷酷的表情都变得合理起来了。我想水泡的爸妈大概已经发现色情电话的事,而且打来我家抱怨了!
“嗯?”我小心翼翼地说。
“我要去西雅图和珍妮阿姨住。”
“要过夜吗?”
“要住一阵子。”
我感觉一阵晕眩,将椅子拉离餐桌,说:“你们这是——”
“不是,”他们俩同时出声打断我。爸爸连说了好几个不是,不是,完全不是。妈妈接着说:“我们只是休息一下,迈尔斯。”
“什么叫休息一下?”我问。
“不要让情况变得更糟。”她责备地说,“这样对大家都好,包括你在内。”
他们看着我咽了一口口水。“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我问。
他们迟疑了一下。“这跟你无关,”爸爸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妈妈刚才说……”说到这里我停住了,眼睛死瞪着他们之间的某样东西看,一直等到我平静得说话不再结巴或大吼大叫之后,才说:“我刚才吃太多黑莓了,我等下再吃。”
“你没吃完就要走吗,迈尔斯?”妈妈问。
“看在上帝的分上,”爸爸厉声喝道,“让他走吧!”
他们盯着我,仿佛我正摇摇晃晃地站在火边一样。他们以为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这个问题,但事实上,我在心里已经演练过好几遍了。我一踏出屋外,原先的怒气竟出乎意料地变成了放心的感觉,转变速度快得吓我一跳:我不用离开海湾了,至少现在还不用。
那天晚上稍晚的时候,我帮弗洛伦斯热了一罐青豆火腿汤。在她连续洒出来两次之后,我干脆目不转睛地一勺一勺地喂她,没想到最后她打了一个喷嚏,把假牙都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