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上的朱唇 |
作者:余泽民 文章来源:网络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5/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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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伦敦皇家咖啡馆楼下的角落里,爱尔兰作家王尔德在与一些俗态毕露的无赖少年厮混,拥着他们的肩侃侃而谈。王尔德用激情动人的语句将古希腊年轻人如何在阳光普照的奥林匹克竞技场上摔跤、械斗、竞跑、掷铁饼、夺冠,讲那时的人体,美得就像草木一样自然……
这时,一个面色粉红、头发翘卷、神色狡黠的伦敦男孩突然好奇地打断他问:“你是说,他们都光着身子吗?”
王尔德一本正经地回答说:“当然了,他们都是裸体,浑身裹着艳丽的阳光。”
“噢,天啊!”靠在他身上的两个男孩带着邪恶轻笑起来。
后来,36岁的王尔德刚给比他小15岁的、金发碧眼、美如天使的道格拉斯勋爵写了那封著名的情书:“……你玫瑰花瓣似的红唇美得令音乐疯狂,更令亲吻疯狂,真是奇妙!你细嫩的金色灵魂踯躅于激情与诗歌之间。希腊时代的雅希托斯也不会像这般被爱神纠缠。”对卑贱男妓与俊洒贵族的青春之美一视同仁,也算唯美主义大师的天性吧。
其实,王尔德的悲剧不在于性倾向本身,而是在于他过分的自恋与傲慢,在于他幼稚的勇敢与虚荣,他居然不听好友哈里斯和萧伯纳的劝告,听信道格拉斯勋爵自私任性的诱惑去指控他的父亲……这是一个滑稽的悲剧。据萧伯纳回忆,王尔德的朋友曾在法庭上这样为他辩解:“奥斯卡并不是个品德败坏的家伙,不管在哪儿,你都可以把女人放心地交给他。”不管萧伯纳说的是真的,还是出于嫉妒的玩笑,确实领悟了王尔德式的机智。
王尔德是19世纪伦敦最有妙趣的善谈之人,即便在他死前穷困潦倒的日子里,仍有人听到他在巴黎的双偶咖啡馆里侃侃而谈,句句珠玑。他有一句广为后人传咏的名言是:“如今是这样的年代,读得太多而没有时间欣赏,写得太多而没时间思想。”或许这话可以套用到他的唯美理论上——装饰得太多,而没有时间沉淀。我觉得,若不是那两年狱中生活,他也许成不了真正的诗人。王尔德的言行是分裂的,在他身上一面是正统的道德家,另一面却是艳羡堕落的叛逆者,他的唯美,他的华丽,他的智慧,不过是为自己偷吃禁果的裸体披上一件优雅的外衣。
王尔德是位纨绔英雄,他之所以幼稚地卷入那场自取灭亡的官司,一是为了证明自己对道格拉斯勋爵的情感,二是决不肯丧失自己的尊严。“生活模仿艺术,远甚于艺术模仿生活”,王尔德的悲剧就在于他囊括凡俗的纨绔主义审美,在他追求这种审美实现的过程中,最终陷入了唯美与媚俗、先锋与颓废、叛逆与迎合的困境。
王尔德刑满释放后移居巴黎,纪德陪他去花神咖啡馆。有一次,王尔德对纪德说:“你去告诉老板,别再收我们的钱了。我会让这家咖啡馆名声大震。”老板自然没理他们。王尔德去世,花神咖啡馆果真成了巴黎见报率最高的一家,因为他在死前出版的回忆录结尾,特意注明是在花神咖啡馆写的。“花神”老板终于想起那个几乎天天都来的爱尔兰人,但是再想谢他都来不及了。
在巴黎的拉雪兹公墓,我找到了离奥斯维辛集中营死难者纪念碑不远的王尔德墓。一边是历史的“不能承受之重”,另一边是人类的“不能承受之轻”。在王尔德墓碑的基座上,印满了大大小小的粉红色唇印,一个优雅的大天使飞在石雕的顶部,正是像他描述的奥林匹克年轻人——在阳光下,是裸体的。
(钧天摘自《深圳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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