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不下来的恐惧 |
作者:戈 舟 文章来源:网络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5/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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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刚刚成为一名年轻的眼科医生。和他同时分配来的,还有他日后的妻子。起初,他们并没有格外地关注对方,但是,当他们共同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后,他们就不得不关注对方了。受害者是一个年仅八岁的肺癌患者。这个男孩的右眼有轻微的斜视,他的父母要求在治疗肺癌的同时,顺便也把孩子这个微不足道的瑕疵纠正过来。
这一次是他们首次合作,他主刀。手术进行得很顺利,整个过程完全合乎规范。当那个孩子被推出手术室后,医生对自己的女搭档做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但是,当天中午医生就发现了问题。他们去病房探视那个孩子的术后反应,孩子刚刚从麻醉中苏醒,双眼都被绷带扎着。他很坚强,只对医生说,叔叔,我有些痛。医生还表扬了他,说他真是一个勇敢的男子汉。可是,渐渐地,医生就惊恐起来,因为他注意到这个孩子总是下意识地伸出左手去捂自己的左眼。这个细节显然也被那个女同事注意到了。他们从病房出来后,医生看到这个女同事的整张脸煞白。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神情中得到了一个可怕的暗示:他们有可能犯下了不可原谅的错误——把本来应当开在男孩右眼的刀开在了男孩的左眼。
这件事太荒诞了,以至于他们谁都不敢主动开口去证实一下。整个世界一下子变成了一块巨石,压在他们那两颗小小的心脏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分开后各自去寻求解脱的方法。但是解脱注定是无望的,他们唯一可以蒙蔽自己的,就是把这一切当做是场噩梦。所以其后的几天,他们反而显得很正常,只是脸上都挂着一种闪烁不定的表情。本来这种手术三天后就可以去掉绷带了,但是,作为手术的实施者,他们找出了许多借口,无望地推延那一刻的来临。
然而,男孩眼上的绷带早晚要被揭开,随着那个日子的临近,医生陷入了某种病态的亢奋。他的一切行动都变得迅速了,行走如风,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他觉得这样似乎才能摆脱掉什么。终于在一天夜里,医生敲响了那个女同事宿舍的房门。当她打开门的一瞬间,就被医生几乎要扑倒般地抱住了。医生紧紧抱着她说:“我们逃跑吧!”这句话让她看清了自己的绝望。原来在她的潜意识中,逃跑这个欲望也已经变得十分的强烈,所以她才会在那几天里漫无目的地整理起行装,把自己的宿舍搞得一片狼藉。然而,那毕竟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他们此时的拥抱是那样的可靠和真实。
这种可靠和真实的拥抱支撑住了他们。他们开始镇定下来了,并且在第二天就在大家面前公开了他们之间的恋人关系。他们的手挽在一起,紧紧地依靠着,有一种梦幻般的依赖感。他们安静地等待着那个日子的来临。医生说他会把一切责任都承担下来,不过,说完后他又说起了自己的父母。他说他的父母费尽千辛万苦才把他培养成一名医生,如今就这样断送掉太可惜了。这样说的时候他哭了,完全像一个无辜的孩子那样,扑在她的怀里。
那些日子,他们做好了一切准备,但结果却大相径庭。那个男孩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癌细胞以令人震惊的速度转移到了其他器官上,他眼上的绷带还没有打开就死在了医院的急救室里。悲痛令那孩子的父母忽略了这个不重要的伤口,直到这个孩子的尸体烧成了灰烬,他们也没有去鉴定那道伤口的位置。这似乎是一个侥幸的结果,一个性质恶劣的事故被一个男孩的夭折掩盖了。但医生显然不能因此心安理得,他的女同事也不能。那个孩子在另一个世界里双眼都斜斜的——他们将男孩那只正常的左眼向外调整了10度——这个想象在他们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后来他们结婚了,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婚后医生就开始了漫长的晨跑,他的妻子也有自己一套固定的行为,那就是不厌其烦地整理着行装,仿佛随时要远行一样……
但是有一件事情,他一直没有告诉他的妻子,那是个秘密——那个男孩的尸体被拉走之前,他曾经去过医院的太平间,去看那个男孩。他掀起了他脸上的白布,看到他如同睡去了一般恬静。他找到了那个伤口,它恢复得很好,也许再长一长,就会和预期的一样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了。这个伤口的位置并不像他们已经认定的那样处在一个错误的位置上。他甚至用自己的双手在心中判断了一下左右,结果是,那个伤口的位置的确是正确的。它在右面,不在左面。
但这个事实没有带给医生丝毫的喜悦和欣慰,他觉得整个人都丧失了力气。男孩生前左手的动作,也许只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也许,只是牵拉后的眼外肌令他感到了左眼不适,但是他的这个小动作,却改变了两个人的性格和命运。他莫名其妙地开始漫长的晨跑,她不厌其烦地收拾行装,他们并不相爱却在一个虚伪的婚姻中彼此依靠……这些怪异的行为和事实,只是出于一个简单的理由——那只是因为他们心中与生俱来的莫须有的恐惧!
(浪飘雪摘自《三峡文学》图/夏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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