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别哭 |
作者:童馨儿 文章来源:网络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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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跟她性格不相像,喜好也没一样相同。所以我们谈不来。她不爱学习,每每考试拿倒数一二名也不在乎;她很凶,班上最调皮的男生曾经把墨水故意泼到她课本上,她揪住人家让人家向她道歉,人家不肯,就打起来,自己的嘴角肿了,不过男生的脸上也留下了几道抓痕;她还爱打扮,女学生都讨厌比自己打扮得漂亮的女生,所以她当然是全体女生的公敌……我们在学校从不说话,没人知道我们是姐妹。上学放学,我们各走各的,当彼此是陌生人。
高中时我上的是重点,她上了职高,听说课程繁杂,又学烹饪,又学缝纫,我们都住校,很难碰面。周末时回家,她不一定在,我猜她是在早恋。母亲在饭桌上嘀咕,只要她学了门手艺,毕业后能自己找碗饭吃就阿弥陀佛了。然后转头期待地看着我,二妞,妈的希望可全在你身上了。我懂事地点点头。母亲很欣慰,唉,你们俩,怎么一个天一个地啊。
我有点瞧不起她。虽然很刻意地要隐瞒这一点,但当我在大街上碰到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孩把手搭在她肩上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厌恶地别过头去。她也看到了我,怔了怔,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去,轻轻挣开男孩的搂抱,脸上很难得地露出点谄媚的笑容来,许是想要招呼我,但我昂着头,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我将启程去省城念大学的前一天,父母亲特意弄一桌子丰盛的菜。她没回家。母亲很不高兴,说早上明明交代了她的。
她一直到半夜才回来,我都睡着了。她敲我的门,轻声叫,喂喂喂。我打开门,她立刻扑倒在我肩上,我吓了一跳,她紧皱着眉头,说,陪我出去一下。她穿着白裙子,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大腿淌下来。
那真是一个格外燥热的炎夏。我打碎了我的存钱罐,翻遍了所有的抽屉,把所有的能找到的钱都兜在了身上。我们叫了辆出租车,直达医院,挂急诊。医生狐疑地看着我,你能做主吗?她是你什么人?我异常镇定地回答,她是我姐,我姐夫不在家,我可以做主。
我颤抖着双手在手术单上签了字,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推进了手术室。一小时后她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对我说,别告诉妈。我们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天蒙蒙亮时,我们偷偷回到了我的房里。她躺在我身边,我们俩一辈子也没这么亲近过。她不说话,我也不说。她一滴泪也没流,我却哭了。
二
大学生活自然丰富多彩,但她的遭遇让我对本来就懵懂的性更生畏惧,我不敢像别的女生那样,奋不顾身地去恋爱。我甚至暗自期望,如果可以不用恋爱,最好。
与她的联系很少。她不给我写信,不与我交换QQ号,不给我打电话。但偶尔会给我寄钱来,一句附言也没有。母亲对我说,她在市场里炒快餐,起早贪黑,总算养得活自己。
我有点心酸。她那么爱打扮爱玩,她从来都是漂亮的弄潮儿,现在却要天天在烟火缭绕里与锅碗瓢盆打交道。我对母亲说,不如让她再去复读吧。母亲说,跟她提了好几次,她听都不听,站起来就走。
大四的时候,她寄给我的钱越来越多。母亲说她的生意不错,都租下门面开小餐馆了。我打电话给她,说,不用寄那么多钱给我。她说,女孩子恋爱很花钱的。我说,我不恋爱。她沉默了一会儿,许是无声地笑了,她轻声说,没事,恋爱时总会有伤害,不过,快乐也很多。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怨怼,仿佛还带着些许甜蜜的回味。我简直有点不明白她了。其实想来,我一直不明白她。
但不管怎样,她让我放下一颗心。我接受了一个一直以来对我十分关爱的男孩周。我们相处得很好,他爱我,并且很尊重我。我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她仍然那样,无声地笑,她说,真好。顿一会儿又说,我要结婚了,你上学,别请假来。
母亲在电话里,并不愿意提起她的女婿,只说,你姐姐她,像变了个人似的。
后来才知道,她的这次恋爱,爱得十分辛苦。男人没有工作,也不肯去找工作,成天无所事事,闷了就去打牌,手气并不好,输的多赢的少,她常常在繁忙的间隙,还要送钱去给他。我不敢相信,从前她骂人打人的气势,都到哪儿去了。
三
大学毕业后,我决定考公务员,于是回到小城复习功课。她来看我,皮肤黝黑,头发枯黄,很瘦。细心一点看,额角有道明显的伤痕,我说,怎么弄的。她别过头,冷冷地说,不小心摔的。我不相信,但不敢多问。我们,始终亲近不起来。
结婚一年了,她一直没怀上孩子。去医院检查,是当年那场手术留下的后遗症。男人说,他不在意她不是处女,可是,生不了孩子,他不甘心。他越发地不归家,偶尔回来,除了要钱,就是摔盆子打碗,找茬儿打她。她不还手,不求饶,也不哭。男人烦了,在外面有了女人,她知道,仍旧什么也不说,衣服给他挑贵的买,钱尽着他用。她只是拼命地炒快餐,一个8块到10块。一个星期挣来的,他一小时就能输光。
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我也忍不住哭了。
虽然如此,她还竭力瞒着,不让家里人知道。可是这小城有多大?任何一点小道消息都不会疏漏。母亲旁敲侧击地问她,她只是不承认。
我去看她。她的家很漂亮,看来她把以前打扮自己的心思都用在了打扮房子上。她很忙,洗完衣服又拖地板,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任我满腹话无从说起。
突然间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丈夫。长得很一般,显然喝多了,走路有点踉跄。她急忙上前去扶他,他厌恶地推开她,瞪了眼睛骂,滚开,你这烂货!
一转头看到了我,笑了,说,这个,是小姨子吧,啧啧,不错嘛,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跟你姐一样,是个烂货!几岁跟男人睡的?嗯?
我的脸涨得通红,未及反应,她已经扑上去,像头凶猛的小兽,在他脸上使劲抓,他出乎意料,怔了怔,进而狂骂起来,揪住她的头发,两个人,扭打起来。
男人虽然身高力壮,但终究酒后乏力,渐渐地便抵挡不住她,她顺手抄过拖把,冲着他拼命地打!她越打越凶,像是累积在心中的怨气,都要在此刻统统宣泄出来。男人抱着头,跑出门外。
她兀自拿着拖把,呆呆地站在客厅中央,我上去拉她,她看我一眼,朝我笑了笑。我的泪水顿时流了出来。
这一晚,她睡在了我的房里,我的身边。我睡不着,不知道她睡着了没有。我悄悄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粗,很糙,像做了一辈子农活的农妇。
四
她离了婚。房子存款都给了男人。我陪着她去收拾东西,男人讪讪地说,对不起。她平静地冲他点点头。我有点埋怨她的态度,她轻轻叹气,说,他心里不舒服,我知道,我不怪他。
我坚持要她去省城。她不肯。我说胸里长了块硬东西,我害怕,要她陪我去看医生。她一听,紧张起来,问,疼不疼,长了多久了?我觉得她大惊小怪了,于是说,长了挺久吧,按一按有点疼,别的也没什么。她狠狠地说,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我们连夜到了省城。第二天清早,我起床时她已经出门去了。我正纳闷着她打来电话了,说一大早她就到医院给我排队去了,挂的是专家号,让我赶快打车过去。
做检查时,人家要她回避,她不肯,样子有点凶狠,人家也就随她了。医生说,我这情况,需要手术,取出来鉴定后才能知道结果。
她立刻就答应了手术,抢着在手术单上签字。瞬间里,时光像倒流至我陪她度过那最险恶最不堪的一夜。如今,轮到她来陪我,来承受有可能来临的凶险。
手术很简单,医生也说了,是个小手术。40分钟后我出来,我们俩打了辆车回家。她主动握住了我的手。她握得很紧,像是担心着会失去了我。
去拿检查结果那一天,她比我还紧张,她甚至不敢正眼看医生。医生说,没事,就是普通的乳腺增生。她长长地松了口气,拉着我出了门。
我笑着说,我都说了,肯定没事的。她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抱住我,呜呜地哭起来,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大街上人来人往,对我们视而不见。我突然明白,茫茫人海,与我同一天同一时刻出生的人,只有她,我姐姐。哪怕我们没有一点相同的地方,我们所走的路也截然不一样,但那种亲情是与生俱来的,无法忽视和遗忘。我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说,别哭,姐姐。
以后会好的。我们这么相爱,生活没有理由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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