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啊!织啊!梦的新衣 |
作者:柯志远 文章来源:网络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5/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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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个学期有一个导演课作业,十五分钟的短片,惊悚悬疑的故事,我们需要一个———“尸体”。
说给很多人听,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没有任何酬劳的,不可能做任何公开映演的,学生习作中的一个没有台词的尸体角色,在试镜的时候,前来应征的人从我们位于十四楼的摄影棚,在安全梯中一路延伸下去,出了学校大门,还要到街角转个弯。
芥儿,是从四百六十二个人中脱颖而出的。
她在宣布入选的同时,欢呼一声,高高离地跳起,然后奔过来抱着我号啕大哭。我,是那个作业的导演。
总之,我们在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有相当频繁的接触,在她那一小部分的镜头完成拍摄以后,她依旧经常跟我联系,而当我私底下把她偷偷携带着,一起到剪辑室里去剪影片、配字幕、做特效,她总会像孩童般又笑又叫。
芥儿是南方玉米田中长大的孩子,她在纽约一个学费非常便宜的表演学校拿到学士文凭以后,便开始了到处参加各种各样、不同名目的试镜。
为了争取试镜的机会,曼哈顿的房租再贵,她都不敢搬远。她有几次邀我去她的分租公寓,我们在客厅里弹吉他,听黑胶唱片,喝一种有薰衣草和覆盆子香气的茶。而她自己的卧房,大小刚好能放一张上下铺的床。下铺睡人,上铺放她几件充当储物箱的行李。墙上壁上,倒反而贴满着琳琅满目的名导、女伶和歌舞剧的照片与报道。
那时候,忘了在哪一部电影里看到,女主角自我介绍的时候说:“我是一个演员,但暂时,我以当一个侍应生糊口。”
那句对白,引得戏院里的很多观众都笑了。但我心中一凛,心想:不就说的是芥儿吗?
芥儿的主要经济来源,来自于曼哈顿多不可胜数的餐厅、咖啡馆或酒吧。而小费,算是这份工作的酬劳中最关键的一项。
有一次,我在芥儿服务的餐厅里用晚餐,餐后一边看着一本刚上市的汤姆·克兰西小说,一边趁她端着盘子路过,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几个个头高大,应该是在大学里打橄榄球或篮球的铁塔型男生,吃过饭,买了单,笑闹着往门口走去。
芥儿过来收拾桌面的一团狼藉,发现正中央摆的小费只有两张一块钱的纸币。
美国餐厅用餐付小费,就像我们去7-ELEVEN买完东西拿统一发票,是再自然不过的社会公约。小费的比例,照说是消费额度的10%到15%。
大块头们吃了四十几元,本来,应该放至少六块钱在桌上。
“先生!你们的小费放少了!”芥儿高声喊着,快步追了出去。
我担心她会吃什么亏,也匆忙跟着过去。
一月天,鹅毛大雪正飘,芥儿来不及加外套,单薄的身躯,仰首站在比她高上三个头的彪形大汉面前。
“我们觉得你的服务就够我们给你这些钱。”男生态度是不庄重的,我怀疑他们喝了酒,或抽过大麻。
“先生,可能你忘记了,我替你们添过十一次水,加过四次汤匙叉子,你要多两份色拉酱,也是我去跟厨房额外要的。”芥儿依旧赔着笑脸,尽管肩膀被夹雪的风吹得快塌。
“不给了,不给了,超出预算啦!”一个男生用极不悦耳的语音怪叫,几个人准备转身,拔腿就要跨步走去。
“先生!”芥儿跑去挡在他们面前,把两个手臂伸开,成个十字:“先生,你不能这样,百分之十五,大家都是这样的,拜托啦!”
或许是因为那个气势,男生收敛了,不闹了,其中一个乖乖地掏了钞票,一个在离去前,居然还丢出一句:“快进去吧!你的鼻子快冻掉啦!”
那一次,我一点忙都没有帮上。只是亲眼见证了一个体型荏弱的女孩,那样强韧地在捍卫着自己那份15%的尊严。
五月的星期天,跑去家附近的华盛顿广场,看有钱人在遛狗场里伺候他们有的华美有的怪形怪状的,各种昂贵的高级狗。
却马上就注意到,芥儿,雕像般单脚立在一棵花瓣已落尽的樱花树下。脸漆成奶油白,身上是那种自己手工缝的,哭泣小丑的服装。
她一动不动,那,是她的哑剧。
人群像无声的水族,鱼般地滑过,没有太多人在她的表演位置前面逗留。她摆在地上让人给小费的帽子还是空的。
我,悄悄跑去打了几个电话。
然后,也去换了一件比较有童稚色彩的上衣和短裤。静静地,走到芥儿面前,模仿她的姿势,也努力站成一个雕像。
几分钟以后,我的朋友和同学,陆续都来了。
他们演技精湛地假装互相不认识,有的也来站雕像,有的伫立凝神观赏,有的看完以后鼓了掌,有人当然就要负责丢铜板到帽子里去了。
我们这些人,自然让芥儿的位置左近热闹起来。假的没走,真的又来,帽子里的小费,也跟着更多了。
我正对面的芥儿,不发一语,澄澈得琉璃一般的蓝眸子,忽然用极慢的速度跟我眨了眨眼。
我没有她的功力,露齿笑了出来。不晓得是否让她听懂了,我在空气中的讯息,是:芥儿,对于你的梦,我只能帮到这里了。你要加油,加油,加油!
(萧平摘自《皇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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