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温暖的灯光 |
作者:陈志宏 文章来源:网络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5/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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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才8岁,懵懵懂懂的年纪。
一个赶集的日子,我怀着喜悦的心情,跟着父亲去卖黄豆。父亲把百来斤黄豆系在自行车后座,一把提起我来,让我斜坐在横杠上,叮铃铃,飞也似地骑出村庄。
黄豆并不好卖,后晌,父亲才卖出十几斤。来买豆的人都只问一个价:“这黄豆4毛卖不卖?”父亲坚持着:“4毛5,少一分也不卖。”来人说:“还是4毛5?人家都卖4毛啦,看你豆好,给你4毛,卖不卖?”父亲坚决拒绝:“不卖!”因为就在头一集,母亲卖的豆就是4毛5,高的卖到5毛呢,他不能贱卖自家这么饱满黄澄的好豆。
开始下集了,人越来越稀,天边云却越来越浓,间或炸响一记惊雷,吓得我直往父亲身边挤。我扯着父亲的衣角,催促道:“爸,快要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父亲沉默不语,焦急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路人,谄笑着问每一个看过我们这边的人:“看看吧,我这豆是好豆!”终究没迎来一个买主。
雨落下来,一如我们身旁蛇皮袋里的黄豆,颗颗粒粒,砸得人头上酥麻。父亲把蛇皮袋扎好,架上自行车,推到一个屋檐下避雨。我们父子俩眼巴巴地看着风吹雨打,不知如何才能回家。
集上没有可供留宿的饭店,即便有,父亲也合不得那住店的钱,附近也没有我们家的亲戚。离家有20多里地,可怎么办呢?
夜幕降临,风停雨歇,空气里都是湿透的烂泥味。一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泥水直往裤脚里倒灌。父亲坚定地喊了一声:“回家!”
父亲把我放在自行车横杠上,骑着自行车,摸黑往家赶。路上,我几次被震跌下来,右脚被车踏板别得生疼。父亲摸摸我的脚,心疼不已,在黑暗中对我说:“你坐到黄豆上面,我推着走!”走了大约10里,路两旁已难见灯光,耳朵里除了夜鸟的叫声,就只剩风声了,再也听不到狗叫。我想,我们开始进入山道了。
山道经雨淋,红土变成黏泥,把自行车车轮粘塞得结结实实。父亲累得气喘吁吁,再怎么使力也慢如蜗牛。父亲把我从车后座抱下了车,让我走到车后边帮着推。我下车后,抓住后座,在后面使劲地推,但作用并不大!
一路跌跌撞撞,我们父子俩终于来到了三岔路——一个让人闻之胆战心惊的地方。这儿遍地坟场,夏天,能看见跳动的“鬼火”。偏偏这时林间猫头鹰像孩子哭似的鸣叫,吓得我魂儿都丢了。我赶紧抓牢父亲的衣襟,半哭似的喊:“爸,我怕——”
“别怕,跟着我来!那只是鸟叫,有什么可怕的!”父亲抓住我的手,安慰我。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前方亮起一盏马灯,暖暖的亮亮的,像是落在林间泥地的一轮明月。“你们去哪里呀?”光亮后面的人影问。
“陈坊。”父亲应声答道。
“你儿子多大了?”那人又问。
“8岁。”父亲答。
俩人一问一答,把寂静的夜衬得更加沉静了。
“我送送你们吧!”那人说。
我非常纳闷儿,这么一个鬼地方怎么会冒出一个打马灯的人来呢?他是不是鬼呀?越想越怕,躲在父亲身边,不敢看他!
一路上,那人和我们讲他儿子的故事。
那年,他儿子8岁,突然高烧不退,他和孩子他妈急得不行,连夜将儿子送到山下的医疗站去打针。因为走得紧急,忘了带马灯。
摸黑走的时候,他摔了一跤,从土路上跌倒在沟边的一块红岩石上。他自己摔昏了过去,这倒没啥事,关键是他儿子的脑子跌坏了。那时,也是下了一场雨,道路泥泞难行。
停了一会儿,他说:“后来,我老是骂老天不长眼,为什么跌傻的不是我,而是我那可爱的孩子呢?”
父亲劝他:“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人啊,有时真是命中注定啊!”
他说:“是啊。所以,我不希望再有人在这条山道上摔倒,雨夜里,没什么事就打马灯出来看一看,帮走黑路的人照一照,好看清前面的路。这儿路上是泥巴,路边沟沟坎坎尽是硬硬的红岩石,要是摔倒了,可真是危险啊!”
我乐了,他不是鬼,是个好人呢!
他问父亲:“为什么这么晚才回家呢?”
父亲说:“我带儿子去集市卖黄豆。不好卖啊,所以拖得太晚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是啊,田里地里出的东西,都不好卖,卖不出价啊!哎,你也真是,儿子这么小,怎么能拖着他一起走夜路呢?就少卖几个钱,早点儿回呗。”
父亲长叹一口气,低低说:“想多卖几个钱,开学时,好给他交学费呢!”
他说:“幸好,今天下了一场透雨,让你骑不成车。要是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不粘车轮,你还能骑,一旦滑倒,那可真危险啊!”
这是他第二次提到危险二字,想起他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儿子,让我感觉不寒而栗。
一路走,一路话,尽管不曾相识,父亲和他却有那么多的共同话题,那么亲密地聊着,像生活多年的兄弟。走了大约5里山路,我的双脚实在酸痛得不行,向父亲直嚷嚷:“爸,我脚很痛,走不动啊!”
那人二话没说,半蹲着,让我趴到他背上,然后,一路背着我走。他直起腰的时候,对我说:“我儿子,当时也是你这么大啊!”黑夜里,我定定地看着马灯前面那一寸寸温暖的灯光,把淡红的软泥照得亮亮堂堂,而他一脚踩下去,温暖的灯光里,便叭嗒叭嗒地飞溅起一串红泥来。
夜风吹起,顿感一阵凉意,不由得紧紧地趴在他背上,我感到他后背的温热,心里热乎乎的。
走出山林,父亲向打马灯的男人道谢,并邀请他有空来我们家做客。这时,我才看清了他的脸,黑黑的眉,浓浓的须,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流尽了泪。他嘿嘿地笑了笑,说:“不用谢。有机会我一定去你家看看!”
下面的路,因为是沙泥,不会塞车轮,而且,父亲对路也十分熟悉,知晓每一个坑洼,骑上车,一会儿就到家了。
多少年过去,那一路的灯光,总让我感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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